第二章(第7/12页)

“喂,快点!有人差点渴死了!”好几个人正挥舞着马克杯,证明他们真的渴了,还有些人用拳头将桌子捶得山响。这群家伙越来越起劲儿了,像一群士兵咚咚咚地走过。

“走吧,萨姆。”詹姆斯微笑着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向乡绅表示歉意。他一只手拿起两个罐子,走进厨房后面的门,进入一间凉飕飕的房间,那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口酿酒锅、一个捣浆桶和几个大桶,牧师每三个月就会在这里监督他酿造佐餐啤酒,科尔太太则会在这里酿造葡萄酒,酒瓶靠着两面墙堆起来。尽管屋子里很冷,玛丽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在一张麦秆坐垫的椅子上,也瞧不出她到底在干什么。她双脚并拢,像猫一样规矩,一支蜡烛在她脚边燃烧,詹姆斯将啤酒装入罐中,待他装好后他说:“这里太冷了,我估计就连你也受不了。”

她看着他,眼睛像两枚被吮吸过的黑鹅卵石。

“他们只是些不起眼的农民,”他说,“阵势吓人,但没有恶意。”他抬起酒罐,“进来吧,坐在我和萨姆旁边烤烤火。”

詹姆斯拿着啤酒进了厨房,坐在桌旁。他很希望玛丽是快乐的,至少要感到满意。

“啊!医生,你的长生不老药终于来了,这样,我们进坟墓的时候至少不是渴死的。”

“各位,你们都会长命百岁的,祝你们健康、快乐。”

“你不跟我们一起喝吗?”

“你们开心就好。”

“说得好,伙计!”

酒罐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每次倒酒的时候,啤酒都会洒在桌子上。

“干杯,伙计们!”

“为国王干杯!”

“为农夫乔治和‘老鼻烟’干杯。”

“为基督世界里最棒的婊子干杯!”

“别呀,兄弟们,”说话者是温恩·图尔,“为戴尔医生干杯,我跟你们说,虽然这个名字让人不快[5]……”大家不由得为他机智的言论喝起彩来,“但是,因为他也没给人家专利,也没有拿刀给人家动手术,而是用刀来切面包,所以他在这个国家救的人比任何人都多!”

大家干完杯后,詹姆斯说:“各位,你们真是太豪爽了。”

这时,一个声音大声说:“威尔·卡格肖特在哪儿?唱首歌吧,威尔。就唱那首《萨莉·索尔兹伯里》!”

卡格肖特在凳子上扭动着,“是《可怜的萨莉·索尔兹伯里的墓志铭》吗?

众人向快乐的学童一样盯着他。卡格肖特清了清嗓子。

“她仰面躺在这里,终于不再动弹,

可怜的萨莉死得那么悲惨,

她在邪恶的道路上一路飞奔,

难怪她跑得气喘吁吁。

她努力往快乐的地方奔跑,

但跑到半路的时候居然跌倒,

虽然每个人都幻想她的生活……”

他止声,张大嘴,望过众人的头顶,看着酿酒室的门。其余人也从座位上扭过身子往那边看。詹姆斯从炉灶边的长凳上站起来,张开手臂,像是希望再次将这群人拢到一块,“各位,这是玛丽,尽管继续唱就行了。”

“医生,我们知道这人是谁。”卡格肖特坐下来。那些乡绅的目光都落在桌子中央。詹姆斯耸耸肩,走向玛丽,扶着她挨着萨姆坐在长凳上。大家又继续慢慢地说开了,那情形就像一个暂时被堵住的旧水泵。他们继续喝着酒,酒杯又被重新倒满。玛丽被遗忘在一旁,卡格肖特一首接一首地唱歌,一首比一首淫荡。温恩的兄弟伊恩·图尔怕是这群人中最蠢的一个,这会儿高声叫道:“让这个女人把她的牙齿露出来咋样?”

伊恩的要求得到了大家的附和,詹姆斯很快明白,伊恩只是把大伙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样的发展,詹姆斯不是没担忧过,但他又觉得,他们能因为尊敬他为“医生”,把他当成牧师的朋友、当成玛丽的保护者而避免做出这种事。这种明显的背叛行为深深刺痛着他。但这件事情错在他,是他把她带到众人面前。詹姆斯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各位,这里可不能搞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演。”

房间里没有一人(包括玛丽)知道詹姆斯·戴尔是那个1767年前往俄国的完美无瑕的年轻人。谁也没见过他身穿华丽衣服、威风凛凛的样子,没人见过他跟帝国的大使握手、对方因此觉得无上光荣的样子。兴许除了萨姆,谁也不曾想象过这些场景,萨姆想象着詹姆斯操控那些华丽木偶时的鲜活历史,此时此刻,那些乡绅怎是他的对手。

这时,一种犹如大雨初下的声响打破了这种沉静。玛丽走到桌子前面,手规规矩矩地叉在腰间,像是准备为他们唱歌。她等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度,表演即将开始——她张大嘴吧,做嘶吼状,露出了两排锉得尖尖的牙齿,连牙龈都露出来了。坐在桌旁的人不由得低声赞叹着。这种表演比乡村集市里臭烘烘的棚子里的双头羊或是会算术的鱼要精彩多了。观众的表情格外滑稽,有的人还出人意料地模仿起了玛丽咆哮的样子,本来正在生气的詹姆斯也开始哈哈大笑,一下把情绪都释放出来了。要是当时牧师没有进入厨房,这样的笑声可能会让他吐出几句恶狠狠的话来。牧师尽管被放了血,但在过去的五个小时里,不是跟大伙一起吃吃喝喝,就是玩牌,此时此刻,脸涨得通红,仿佛熟到要坏。他狐疑地看着詹姆斯,然后对那些农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