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0/12页)

“啊,我想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医生。”

詹姆斯摇摇头,“不是的,夫人,我只是道出了实情。我这个好医生是最廉价的,虽然我在做手术时有着娴熟的技巧,却不会怜悯他人。”

他的话显得很沉重,语气也透着一丝强硬的意味,让人不知如何回应他最后那句话,接下来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良久,克拉克太太说:“你好像有个姐姐吧?”

“有两个。”

“两个……”

“是的,漂亮的那个叫萨拉,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跟我哥哥一起死掉的,我相信另一个还活着,她叫莉莎。我没听说过她已经过世了。不过,我还是小时候见过的她。”

“你之前跟我说过他们全都死了,”萨姆说,“你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别出声。”他母亲说,害怕打扰本已经脆弱的心灵。

“我说过吗,萨姆?好吧,那也跟事实差不多了。”他陷入了沉默中。

克拉克夫人等了等,然后鼓起勇气说:“也许你应该再见见她。”

“我想她会不高兴的。她已经没有爱我的理由了。”

“医生,姐姐爱弟弟哪里需要什么理由,这是她的责任。”

“跟责任挨不上边。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男孩子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没什么打紧的。天哪,我也想起了自家兄弟,现在我们的关系可好了。”

詹姆斯摇摇头,“我没脸见她。”

“那也许她想见你呢,你们可是骨肉相连的亲人。”

“不可能。”

“宽恕是件伟大的事情,”她说,“只要有这个心思就行了。”

詹姆斯将一只手放在萨姆的肩膀上,慢慢从桌旁起身,轻声说:“她是瞎子,老早就瞎了。她得过天花。”

萨姆被吩咐去睡了。克拉克太太跟之前一样,手里拿着蜡烛,领着詹姆斯来到门口。詹姆斯走出屋外,道:“我说的话是不是很奇怪?”

“我们永远都欢迎你,医生。”

“谢谢。我感觉到了。替我向你的丈夫问好。”他再次留意到了女人笨拙的屈膝礼。门关了,门栓也插上了。女人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了屋里。詹姆斯一路朝小径走去,眨了眨眼睛,抹去了蜡烛残存在眼里的那点火光。凉意袭来,他觉得更冷了,脚下的石头像玻璃一样发出嘎吱的声响。他来到大路时,屋里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嘘”声。

“你还会给我讲那些故事的,对吗,詹姆斯医生?”声音从屋檐下的小窗扉里传了出来,他却瞧不见萨姆本人。

“会的。”

“是女皇的故事吗?”

“是的,萨姆。”

“对了,玛丽为什么会长着一副尖牙啊?”

“睡吧,萨姆。”他扬了扬胳膊,挥挥手。

教堂司事家的麦芽酒虽然清冽、有益健康,却无法抵御像手指一般进入外套褶边的冰霜。在和克拉克太太谈过后,他不想拖着沉重的脚步直接回家,回到牧师屋里那个冰冷、极有可能空荡荡的床上。他需要半个小时跟其他人待在一起,来杯朗姆酒,再加点水,跟人漫无边际地聊一聊,这样的举动让他再度安定下来。他为什么要以那样的状态去克拉克太太的家?

他来到卡克斯顿酒馆,弯腰从低矮的门里走了进去,站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呼吸着空气里散发的刺鼻味道。前厅不大,炉火也很小,长凳被无数马裤擦得又黑又亮。四张桌子上各自点着一根蜡烛,蜡烛油流出一道污浊的痕迹。卡克斯顿本人站在炉火旁,双手叉腰,从六个先前从牧师家中出来的客人肩头望过去,这些人正在玩骨牌,人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又喝了酒,几乎变成了低能儿。看到詹姆斯,卡克斯顿假意挤出一丝欢迎的表情,然后互致了问候。詹姆斯已经几个月没来这家酒馆了,已经忘了他有多讨厌卡克斯顿,不是因为这酒馆老板跟当地的偷猎者勾搭——大抵来说,那些偷猎者反而是些高尚的人,也不是因为那些被坐实了的谣言——他把证据卖给了警察,指控一名少年偷了一位先生的怀表,少年因而被辞退了。他局促不安的表情让卡克斯顿的女儿十分担心。她怀有身孕,咬着指甲上的肉,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离她父亲也就一臂之距。她感觉詹姆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结果却只露出极其尴尬的表情。这时,卡克斯顿喊道:“医生,你要喝点什么?想要这位姑娘拿点什么给你?”

詹姆斯点了朗姆酒,有人邀请他一起玩骨牌,被他谢绝了。他独自坐在另一张桌旁。女孩尽管怀着身孕,却只有十四五岁,除了“女孩”,怕是再也找不到别的称呼了——她给医生拿来了一个玻璃杯,然后用一张被啤酒浸湿的布擦桌子。詹姆斯问她近况如何,她瞥了一眼自己似乎快被撑破的肚皮,避开他的目光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