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由岁月(第10/12页)

有一个时期,每逢这整个复杂的问题困得他无以复加时,他就梦想与戴山诺利一决胜负。而后,有一天,他正在华尔兹尔选手学园一个宽敞的庭园上面漫步而过,忽听后面有人呼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听来颇为耳熟,但他未能立即认出出于何人。他回首望去,只见一个须发整洁的高大青年向他狂奔而来。他看出那是普林涅奥,于是在百感交集的情形下和他热切地打起招呼来。他俩安排当晚碰面。普林涅奥早已在俗世的大学中完成了他的研究工作,如今已经做了一名政府官员,而他此刻来到华尔兹尔,是在假日参加一个为外宾举办的短期珠戏课程,事实上,几年前他已参加过一次了。

当晚,这两个朋友一起度过,但彼此皆颇尴尬的是:话不投机。在这里,普林涅奥所扮演的是一个外宾学生,是一个颇有耐性的外来艺术爱好者;尽管他兴致勃勃地来求学,但那终究是为外行和业余爱好者而办的一种讲习。他俩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大了;普林涅奥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已经登入堂奥的专业人员,后者对他的热衷珠戏虽然表示了周到的体贴和礼貌的兴趣,但也无可避免地使他感到:在对方已经深入心髓的那门学海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在外缘浅滩上踢水的学童而已。克尼克尝试掉转话头,向他探询做官和处俗的生活情形。这样一来,主客倒置,约瑟反倒成了一个迟钝的小孩,因了只是问些无知的问题而受到了圆到的折磨。普林涅奥已经进了法律界,正在谋求政治的影响,并且即将与一位党头的女儿订婚。他所说的话约瑟只能听懂一半;许多反复出现的字句在他耳中显得空空洞洞,毫无内容可言。不论如何,他总算体会到普林涅奥在他的俗世天地中已有相当的地位,不但有他的野心,而且知道如何达到他的目的。可怕的是,距今十年之前,这两位青年曾经各以好奇的试探和一份同情之心与之接触两个世界,如今已经产生难以调和的裂缝了。

约瑟颇能欣赏这样一种事实:这位俗人政治家对于卡斯达里仍然保留一份依恋之情。毕竟,他已两度将他的假日献给玻璃珠戏了。不过,约瑟心想,假如有一天他造访普林涅奥的地区,作为一个好奇的来宾,旁听几次法庭的审判,而后要普林涅奥带他参观几家工厂或福利机构,结果还是一样。他俩彼此都失望了。克尼克感到他这位老友显得相当粗浮。戴山诺利觉得他这位老同学在他那种唯我独尊的秘软和知识方面表现得十分傲慢;他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完全专注于自己及其游戏的“纯粹知性”了。

虽然如此,但他两人还是勉力以赴了,而戴山诺利更有各式各样的故事可说,从他的研究和考试说到他的英伦之行和南方之旅,乃至政治集会和国会,应有尽有。并且,说到某一点的时候,他还提到一件听来好像威胁或警告的事来。“等着瞧吧,”他说,“要不了多久,骚动,甚至战争的时候就要来到了,到了那时,你们卡斯达里的整个存在都很可能受到攻击的。”

对于此点,约瑟没有看得过于严重;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你呢?普林涅奥,你怎么说?假如那个时候来到的话,你对卡斯达里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

“噢,那啊,”普林涅奥勉强地笑着答道,“看情形,似乎不会有人征询我的意见。不过,不用说,我是不赞成干扰卡斯达里的;否则的话,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这是你晓得的。然而,总括说来,你们的物质需求虽颇节制,但就这样,卡斯达里每年仍要耗费国家一笔不算很少的款子。”

“不错,”约瑟笑着说道,“比之百年战争期间每年用于军备的费用,据说约占十分之一。”

此后他俩又碰了几次面,愈是接近普林涅奥的课程结束时间,彼此相对的礼貌亦显得愈是殷勤,但当那两三个星期完了而普林涅奥告辞之后,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可说都是一种解脱。

当时的珠戏导师汤玛斯·冯·德尔·卓夫,是一个周游各地,以四海为家的名士,对于每一个与他接近的人,莫不皆以温厚亲切的态度待之,唯为防护珠戏的遭受污染,却又严厉到了偏执不化的程度。他是一位伟大的工作者,在主持珠戏大赛或接见外国代表时,总是穿上他主持庆典时所穿着的长袍,对于此点,只知他扮演此种公共角色的人,都毫无所疑。据说他是一位冷静,甚至冷酷的唯理主义者,他对艺术的态度,保持敬而远之的礼貌。在年轻而又热切的珠戏票友之间,对他颇为不满的言论时有所闻,但那只是一些错误的判断,因为,假如他不是一位珠戏热衷者而在大规范的珠戏竞赛时有意避免触及重大而又令人兴奋的主题的话,那么,他所设计的那种出色结构和无比形式,在行家看来,也就不能证明他能完全掌握珠戏世界的微妙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