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第20/20页)

他叹息一声:“我以前说话不注意,你可得原谅我。”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王滴!”

他说:“俺奶在家里病床上躺了三年,我还没尽一点孝心!”

我说:“不管怎么说,到那得好好干。”

他点点头,叹息一声:“这话就对你说了,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又让人笑话了。”

我使劲点点头。

车把王滴载走了。车屁股甩下一溜烟。

第二个来接人的,是生产地的指导员,来接“元首”。指导员是个黑矮的胖子,也是河南人,说话十分直爽。“元首”分到菜地,本来十分沮丧。没想到菜地指导员一来,给他带来个喜讯:因分到菜地的都是差兵,相比之下,“元首”还算好的——在新兵连当过“骨干”,于是瘸子里拔将军,还没去菜地,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班副。这真是因祸得福,“元首”情绪一下高涨起来,给他的指导员让烟,围着问这问那。指导员叼着烟说:

“到菜地没别的好处,就是入党快些。”

“元首”更加高兴,手舞足蹈的。大家围着“元首”和他的指导员,也都挺羡慕,似乎去菜地比去军部还好。

“元首”咳嗽两声,看大家一眼,对他的指导员说:“指导员,从今以后,你说哪儿我打哪儿,让我领着班里的同志喂猪也行!”

指导员“哈哈”笑了:“工作嘛,到家再说,到家再说。”

当天下午,班副“元首”,坐着生产地的拉羊粪卡车,兴高采烈地种菜去了。

其他战士也都一个一个被领走了。

战士们走完了,我才背着背包离开了新兵连。全班比较,还数我分得比较好:到教导队去学习。因教导队离新兵连比较远,得到一个军用小火车站去搭火车。排长也要离开新兵连回老连队,也要搭火车,于是我们两个同行。离开了新兵连,排长放下了他的架子,与我说这说那。可我老打不起精神。

排长问:“你怎么了?”

我说:“排长,我心里有些难受。”

“怎么了?为李上进?”

我摇摇头。

“为王滴?”

我摇摇头。

“为‘元首’?”

我摇摇头。

“为其他同志?”

我摇摇头。

“那为什么?”

我说:“我今天接到我爹一封信。”

“家里出事了?”

我摇摇头。

他瞪着眼睛问:“那为什么?”

“信上说,‘老肥’死了。”

“啊?”他一下跳出丈把远,吃惊地望着我,“这怎么可能?”

我把爹来的那封信,交给了他。

信是下午收到的。爹在信上说,“老肥”被部队退回去以后,没有跟我爹去学泥瓦匠,就在家里种地。一次三天不见他露面,家里着了急,托人四处找,最后在东北地的井里发现了他,尸体已经泡得像发面窝窝。村里人都说,可能打水的时候,他的羊角风又犯了。

排长抖信说:“他羊角风又犯了,有什么办法?”

这时我禁不住哭了:“排长,我了解他,他绝不是羊角风犯了。”

“那是什么?”

“他一定是自杀!”

“啊——”排长瞪大了眼珠。

我们默默走了好一段路,没有说话。

快走近小火车站时,排长问:

“多长时间了?”

我说:“信上不是说了,快半个月了。”

“你告没告诉班里其他同志?”

我摇摇头。

这时天已经黑了,戈壁滩的天,是那样青,那样蓝。迎头的东方,推出一轮冰盘样的大月亮。

火车已经“嗷嗷”地进站了。

“我们走吧。”排长说。

我们背着背包,向车站走去。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北京十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