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第18/20页)

“这是怎么回事呀,排长?”

排长抹了一把汗,摇头叹息道:“这都是经受不住考验呀,没想到,他开枪叛逃了!”

我说:“这肯定跟入党有关系!”

排长叹息:“他哪里知道,其实支部已经研究了,马上发展他。”

我急着问:“那为什么谈话,说让他复员?”

排长又摇头:“这还不是对他的考验?上次没有发展他,指导员说他神色不对,就想出这么个点子。没想到一考验就考验出来了!”

我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排长说:“他就没想一想,这明显是考验,新兵连哪里有权复员人呢?”

我脑袋又“嗡”地响了一下。心里边流泪边喊:

“班长,你太亏了!”

队伍跑了有十公里,开始拉散兵线。副连长用脚步量着,十米一个,持枪卧倒,趴在冰凉的地上潜伏,等待捉拿李上进。副指导员又宣布纪律,不准说话,不准咳嗽,尽量捉活的,但如果他真要不听警告,或持枪顽抗,就开枪消灭他。接着散兵线上响起“哗啦”“哗啦”推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左边的战士把子弹推上了膛。

我右边的战士也把子弹推上了膛。

我也把子弹推上了膛。

但我心里祷告:“班长,你就是逃,也千万别朝这个方向逃,这里有散兵线。”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散兵线上一个个哨位,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李上进没有来。副连长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回营房吃饭。吃了饭,又让大家各处去搜。我们班的任务,是搜查戈壁滩上的一棵棵骆驼刺草丘。我领着大伙搜。我没有话,大伙也没有话,连王滴都没有话,只是说:

“不管搜出搜不出,都是一个悲剧。”

我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样搜了一天,没有搜出李上进。

夜里又撒散兵线。

三天过去了。李上进还没捉拿到。

这时军里都知道了。发出命令:再用三天时间,务必捉到叛逃者,不然追查团里营里连里的责任。团里营里连里都吓傻了。指导员托着受伤的胳膊,也加入了搜查的行列。

又一天过去了。没有搜到。

夜里连部灯火通明。

最后一天,李上进捉到了。不过不是搜到的,是他自己举手投降的。原来他藏匿的地点并不远,就在河边的一个草堆里。他从草堆里钻出,向人们举手投降。叛逃者被捉住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来了劲头。李上进已变得面黄肌瘦,浑身草秸,军服被扯得一条一条的,领章帽徽还戴着,不过一捉到就让人扯掉了。筋疲力尽的李上进,立即被带到连部审问。

副连长问:“你为什么向指导员开枪?”

李上进:“他跟我有仇。”

“他怎么跟你有仇?”

“他不让我入党。”

沉默。

“不让入党就开枪?”

李上进委屈地“呜呜”哭了:“副连长,我给你搓背时,你明明说让我入,指导员不让我入,还不是跟我有仇吗?……”

副连长红了脸,“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李上进,你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过了界限了!你向指导员开了枪!你开枪以后不是要叛逃吗?怎么不逃了?”

李上进说:“我不是想叛逃,我是想跑到河边自杀!”

“噢——”副连长吃了一惊,看李上进半天,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李上进:“我想着家里……还有一个老爹。”

沉默。

连部审问了李上进,这边连里召开大会,要大家深入批判他。连长站在队伍前讲:“这和林彪有什么区别?林彪谋害毛主席,他谋害指导员;林彪要叛逃,他也要叛逃……”

会后,李上进被押到猪圈旁一间小屋里,连里派我和“元首”持枪看守。猪圈旁,是我们以前一起做好事的地方。到了小屋前,李上进看我们一眼,叹息一声,低头不说话,进了小屋。看他那浑身散架、垂头丧气的样子,真由一个班长,变成一个囚犯了。围观的人散去,剩我们三个人,这时李上进说:

“班副,快给我弄点吃的吧,饿了五六天了。”

我想起刚来部队,晚上站岗,到锅炉房吃他烤包子的事,我把“元首”叫一旁,说:

“‘元首’,我是不顾纪律了,我去给他弄点吃的,你要想汇报,你就去汇报。”

这时“元首”脸涨得通红,“啪”的一声把步枪上的刺刀卸下来,递给我:

“班副,我要再犯那毛病,你用它捅了我!”

我点点头,说:“好,‘元首’,我相信你!”

留下“元首”一人看守,我到连队厨房偷了一盆剩面条,悄悄带了回来。李上进见了食物,不顾死活,双手抓着乱吃,弄得满头满脸;最后还给噎着了,脖子一伸一伸的,忙用双拳去捶。看他那狼狈样子,我和“元首”都禁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