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第19/20页)

夜里,李上进在屋里墙上倚着,我和“元首”在外坐着,这时我说:

“班长,你不该这样呀!”

但我朝里看,他已经倚在墙上睡着了。

“元首”喊:“班长,你醒醒!”

但怎么也喊不醒。

我们俩都开始流泪。

这时“元首”说:“班副,我有一个主意。”

我问:“什么主意?”

他说:“咱们把班长放了吧!”

我大吃一惊,急忙看了看四周,又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点。”

他小声说:“咱们把班长放了吧!”

我说:“放了怎么办?”

他眨巴眼:“让他逃呀!”

我叹息一声:“往哪里逃呀,还真能越过边境线不成?”

“元首”不说话了,开始嘬牙叹气。

这时我说:“‘元首’,你是一个好兄弟。”

一夜在李上进的酣睡中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师里来了一个军用囚车,提李上进。李上进还迷离马虎的,就被提溜上了囚车。临走,也没扭头看看我和“元首”。

囚车“呜呜”地开跑了。

我和“元首”还站在囚李上进的小屋前,愣着。

突然,“元首”喊:“班副,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元首”的手指看,小屋地上有一片纸。我和“元首”进屋捡起一看,原来是李上进对象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很胖,绑着一对大缆绳般的粗辫子,在对我们笑。

过了有三天,上边传来消息,说李上进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消息传来,并没有在连里引起什么轰动,因为三天时间,李上进已经被连里批臭了。任务布置下来,个个发言,人人过关,像当时批林彪一样认真。林彪能被批臭,李上进也被批臭了。

在批李上进的过程中,大家又起了私心。为了不影响自己的最后分配,大家批得都挺认真。李上进出自我们班,我们班成了重灾区,指导员、连长都来参加我们的批判会。大家一开始还挤牙膏,后来索性墙倒众人推,把他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缺点往一块儿一集合,一下堆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好像谁批得越多,谁就越不认识李上进似的。王滴原来也挺同情李上进,说他是“悲剧”,现在为了不影响自己分到军部,第一个发言,而且挺有深度:说李上进叛逃有思想基础,几年之前就带刺刀回家,受过处分。说得连长指导员直点头。发言一开始,下边就有人接了茬。中间休息时,连“元首”也动摇了,找到我,涨红着脸说:

“班副,我也要批判了。”

我看他一眼:“你批吧,我不让你批了?”

他脸越发红:“大家都批了,就我不批,多不好,总得做做样子。”

接着开会“元首”便批了。说是做做样子,谁知批得也挺深刻,说李上进思想腐化,平时手里老是捏着个女人照片;把他关起来,还看了一夜。连长指导员都支起耳朵。我听不下去,便插话:

“那是他对象的照片。”

指导员说:“要是他对象的照片,还是可以看看的。”

我说:“现在保准不看了,一坐监,对象还不吹了。”

大家“哄”地笑。笑后,都又觉得心里不好受,一时批判停下了。

中午吃饭,“元首”又找我:

“班副,我不该批判吧?”

我十分气恼:“‘元首,你怎么这么说话?我说你不该批了?你这么说话,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班副!”“元首”又双手掩着脸哭了。

批过李上进,大家都洗清了自己,分配也没受大影响。该去军部的去军部,该去菜地的去菜地。终于,大家吃过一顿红烧肉之后,开始陆续离开新兵连,到各自分配的连队去。

第一个离开新兵连的是王滴。他可真威风,军部来接他了。来的是一辆小吉普,班里有几个人坐过小吉普?大家都去看他上车。他一一与大家握手,倒没露出得意之色。只是说:“有时间到军部来玩。”

排长本来在宿舍写信,揉巴揉巴了两张,也跑出来送王滴。王滴对他倒有些带搭不理,最后一个才与他握手,说:“排长,在这三个月,没少给你添麻烦。自己不争气,把个‘骨干’也给闹掉了。以后排长到大点去,有时间也来军部玩吧!”

把排长闹了个大红脸。

吉普车发动了,王滴又来到我面前,说:

“班副,我走了。”

我说:“再见王滴。”

这时王滴把我拉到一边,突然两眼红了:

“班副,你知道让我干什么?”

我说:“不是当公务员吗?”

“说是让我到军部当公务员,今天司机才告诉我,原来军长他爹瘫痪了,让我去给他端屎端尿!”王滴说着涌出两包泪。

我也吃了一惊,说:“哎呀,这可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