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四、山木馆(第3/4页)

“胡说!勇将之下,没有弱兵!你是阿丰的母亲。噢,川岛家是新贵族,有些财产,武男又根本不是个傻子。我不是也曾费尽心血要把阿丰嫁给他吗?可是,不成呀!你看,他婚礼已经举行过了,一切都破产啦。除非浪子死掉或离婚,又有什么办法!莫如死了这条心,别干那种蠢事,把她嫁给别人家,这才是头等大事。大傻瓜!”

“我太傻?是的,我不像你那么嘴巧。那么大年纪,女人左一个,右一个,活像换双袜子似的……”

“对我这么大发议论可不好办。你真是个牲口,屁大点事也当真。不管怎样,拿我来说,阿丰是个孩子,不疼爱着点怎么行。所以呀,别啰里啰嗦地说那些废话,我正想给她另找个好人家,让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哪!喂,阿隅,来呀!咱俩去劝说她一下吧!”

于是,夫妻双双,顺着走廊,朝丰子居住的独间走去。

山木兵造,究竟是哪里的人?生身之地,尚且不详。但他已是今日知名的豪商之一。立业之初,据说多蒙武男的亡父提携,如今也还出没于川岛之府。尽管有人说,这是因为川岛家是新贵中的富翁;但,此评有些过于刻薄。而山木,置府第于樱川街,建别墅于桥头渡口;昔日大放高利贷,今则专以包揽陆军或其他官员的修建工程为业;嫡子入了美国波士顿商业学校,女儿阿丰病前在贵族女子学校攻读。妻子不知是何时、又怎样娶到家的,只知道她是京都女人,十分丑陋,不少人劝说山木,将就些吧!可是,老实说,他八方藏娇,应该用娉婷袅娜这类字眼来形容的那些美女,等待着山木轮流光顾。这一点,妻子心里也并不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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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摆着七弦琴、月琴,还有玻璃匣里装着的大型偶人,等等,墙角有一张漂亮的女用书桌,这边有一架穿衣镜,令人以为这是多么高贵的公主的闺房。在那十六平米的床中心,铺着丝绸被褥,横躺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她那岛田式的发髻,活像扎了些玉米缨,拼命地摇晃得十分凌乱。她下腮丰盈,够可爱的。但是,丰盈得过了头,令人担心,那腮边肉会不会登时掉了下来。微微张开的嘴仿佛连闭上都感到麻烦,便始终形成了个门洞。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眉峰下,一堆赘肉好不容易才嵌了二三分的一条细缝,眼里宛如布满了春烟,仿佛从前辈子就久久酣眠,至今也从未苏醒。

侍女刚刚奉命,忍住笑声去了。姑娘对着侍女的后背放了一支冷箭,骂道:“混蛋!”她像十万分火急似的蹬掉了睡衣,抓起床上贴有穿劳动裤女学生照片的大型相册,眼睛眯成一条线,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忽而在认准的一张照片上不停地连抓带挠。大概这样还不解恨,又用指甲将照片的面部横一条竖一条,划得伤痕累累。

响起开门声。

“谁?阿竹吗?”

“噢,是阿竹,是秃顶的阿竹。”是父亲山木和母亲边笑边坐在枕旁。姑娘好不惊慌,藏起照片,急忙躺下,似乎说:别想叫起她,也别想叫她入睡。

“心情好吗,阿丰,好些吧?刚才藏的是什么?给我看看,唉,看看嘛。不是说叫你拿出来看看嘛……怎么,这,不是浪子的照片吗?挠得好惨呀!与其干这种事,莫如哪怕下半夜亲自登门,那多聪明!”

“您又提起那些事!”

“怎么样,阿丰,你是山木兵造的千金!要大度些,拿出冒险精神来,冒险精神!为那个寒酸的家伙守约,那也是一厢情愿的傻等哟。与其这样,喂,阿丰,不如拿定主意,攀上个‘三井’‘三菱’,不然,就是大将、总理的少爷。不,要更好些,靠上个外国皇族。区区鼠胆,这还行?怎么样,阿丰?”

阿丰在妈妈面前倒是任意撒娇,但是在父亲面前委实有所顾忌,忽地伏身流泪,并不回话。

“如何,阿丰!还在眷恋武男吗?唉,是个落难的娘子啊!真没办法!既然分手,阿丰!何不去京都散散心?那里可太有趣啦。如果不愿意去参拜祇园清水知恩院14和金阁寺15,就到西阵16去,选购些腰带,三层袖的锦衣。怎么样?这比等着天上掉馅饼好多了吧?老伴,你也好久没去了。领着阿丰上路吧!嗯?阿墨。”

“您也一同去吗?”

“我?胡说八道。大忙的时候……”

“那么,我也等等再说吧!”

“为什么?送什么空人情!为什么?”

“嘿嘿。”

“为什么?”

“嘿嘿嘿……”

“笑得多么讨人嫌!为什么?”

“剩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嘛。”

“胡说!在阿丰面前,有这么胡说的吗?阿丰!妈妈的话全是扯谎,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