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四、山木馆(第2/4页)

“啊,千千岩君!”

“噢,幸会……”

“到哪儿去了?”红痣汉子站着,千千岩坐在他的身旁。

“噢,到高崎去了。”

“从高崎回来?”此人对千千岩微微一瞥,压低声音说,“此刻忙吗?否则,愿一同进餐!”

千千岩点了点头。

2

桥场的渡口旁,有一水上人家。假如不看“山木兵造别墅”几个字,人们会以为那宅子是哪位大人的官邸哩。二楼某室,琴音幽幽,映在格子窗上的不是婆娑绚丽的岛田式发髻,便是红颤的折光,犹如撒落彩色的纸牌。室内为了回避亮起电灯的俗气,特意张起了那盏油灯。杯盘狼藉中盘腿大坐的是千千岩,还有一名红痣汉子,不须问,当是本府主人山木兵造了。

也许为了防范,身旁并无侍女。红痣汉子的面前摊开了小型账簿,放了一支铅笔。上边写了地址、官名等等名堂,记了许多姓名,而且用铅笔注明各种符号。有圆圈、四角、甲字、丙字、五、六、七等数字,还有罗马数字,有标点,有的擦掉又恢复。

“那么,千千岩君!那件事暂且就这么说定。几时定准,通知我一声……没事,不会错。”

“没事!因为已经送到大臣的手里了嘛。不过,怎奈竞争者正在活动,那人,非下决心甩掉不行呀。他呀,可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不勒紧嚼子是不行的。”千千岩指着账本上的“一”字说。

“此人何如?”

“是个谈不拢的家伙。我倒不十分清楚,不过,是个非常顽固的家伙。要当面对他赔礼才行。弄不好,会搞糟的。”

“唉,陆军里有的人通情达理;可是,有的人实在难谈。那是去年,给师团上缴军服,还是用老办法……幸而大体平安无事。唉,可也有过一些咸言淡语。是那个赤髯大佐吧?他说三道四,直出难题,很难对付,便派一名老板,送去那份点心。那家伙却神气十足地说:‘行贿吗?怎么会收?这关系到军人的体面!’那匣点心照例上边放的是果品,下边放的是银币。最后,那家伙给一脚踢飞了。想想看,这受得了吗!那情景,大约像‘霜叶落,白雪飞,室内雨纷纷!’吧!那家伙终于恼火,胡扯些什么‘太肮脏’啦,‘要告发’啦,等等。好歹才收场,可费了好大的手脚呢。因为有这些先生,事情就非常麻烦。噢,若说麻烦,武男也属于这号人,真是说不通,正发愁哪!前些天……”

“不过,武男的爸爸攒下了几万元的家私,当然固执啦,正直啦,爱来哪套就来哪套。可是,如我者流,只有靠本事……”

“噢,忘了个干净!”红痣汉子瞟了一眼千千岩,从怀里取出五张十圆的票子,“别的嘛,后会有期,先拿去这笔车费。”

“那就不客气了,”千千岩急忙抓起票子,放进内衣袋里,说,“不过,山木先生!”

“?”

“不管怎么说,种子不播,不会发芽哟!”

山木苦笑起来。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千千岩的肩膀:

“真是个滑头!遗憾得很哪,哪怕弄个经理、部长当当呢。”

“哈哈……山木先生,清正牌短刀,可比孩童的三尺三长剑更锋利哟!”

“说得好!不过,惟独对蛎壳町,你要多加小心,外行人一定要搞糟的。”

“算个什么,才几个钱……那么,用不了几天,一旦将情况查明……噢,车嘛,待我出去雇一辆坐上就行啦。”

“本来内人要来看你,只是女儿离不开。”

“阿丰?她病了?”

“说真的,她呀……近一个月来患病,内人说,要带她到这儿来。噢,千千岩君,老婆呀,孩子呀,轻易可要不得。攒下钱的,只有独身汉。哈哈哈……”

千千岩在主人和女仆的欢送下,辞别了山木别墅。

3

山木送走千千岩,回房时,对面的格子门哗啦一声开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洁白,但是头发稀疏,而且两颗前齿七扭八歪地翘了起来。她一进屋,便在山木身旁落坐。

“千千岩先生走了?”

“刚刚把他赶走。阿丰怎么样?”

龅牙女子拉长了脸说:“真是的,唉……她也痛苦极啦……阿兼,你到那边去待着!今天她又说有点不顺心,又摔饭碗,又撕衣服,没办法,真的,才十八岁……”

“就得送进巢鸭疯人院啦,真愁人!”

“你呀,什么时候,还开那种玩笑……可怜呀,真够可怜的。今天她又对阿竹说:‘武男太冷酷,冷酷,冷酷!去年正月织了双袜子给他,又将手帕镶了边给他,还有毛手套,手镯。不单是这些,今年年初,又用红毛绒织了衬衫给他,全是我倾囊买线,做成给他的呀!可是他连个音信都不给,就娶了浪子。丑八怪,黑心肝,摆臭架子!真是个冷酷的人。冷酷呀,冷酷呀,冷酷……我也是山木家的女儿,对浪子绝不服输。太冷酷啦,冷酷,冷酷……’你听,她就是这样连说带号。那么死心眼儿,这可叫我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