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9/12页)

这些窗户让我看见了许多各种不同的情景。我看见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接吻,有些人在打架,有些人在玩牌,还有人愁眉不展地无声地在谈话。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像我花一戈比在西洋镜里看到的那种漫长而又无声的、鱼一般的生活。

我看见一个地下室的桌子边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轻,另一个年纪大一些。在她们对面,坐着一个头发很长的中学生,他挥动着一只手,在念书给她们听。年轻的女人身子靠在椅背上,严厉地皱着眉头听着;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身材瘦削、头发蓬松,她突然用手掌遮住脸,双肩抖动起来。中学生扔掉了书。等年轻女人跳起来跑出去后,中学生便跪在头发蓬松的女人面前,并开始吻她的双手。

在另一个窗口,我偷偷看见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高大的男子让一个穿着红色短上衣的女人坐在自己的双膝上,像摇晃小孩似的摇晃着她,并张着大嘴、瞪着眼睛,显然在唱什么歌。她笑得全身抖动,向后仰着身子,两脚乱蹬。他把她扶正之后又唱了起来,女的也再次大笑起来。我看了他们许久,当我明白他们会这样整夜玩下去时,我就走了。

许多类似的景象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常常因为看得着了迷,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从而引起了老板的怀疑,他们质问我:

“你去了哪个教堂?是哪位神父主事?”

他们熟悉全城的所有神父,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念什么经,他们什么都知道。我撒谎,他们很容易抓住。

婆媳两个女人所敬奉的上帝就是我外祖父那个脾气不好的上帝。这个上帝要求人们对他心怀恐惧。两个女人经常把这个上帝的名字挂在嘴边,甚至吵架时也拿他来威吓对方。

“等着瞧吧!上帝会惩罚你的,会让你成为驼子!卑劣的家伙!……”

大斋节第一周的礼拜天老太婆煎油饼全都煎焦了,她被火烤得满脸通红,气冲冲地大声喊叫:

“你们都见鬼去吧!”

突然,她又嗅了嗅煎锅,脸一沉,把煎锅扔在地上,大吼起来:

“天哪,煎锅里有荤油味,真该死啊!我在圣洁的礼拜一没有把煎锅的荤油烧干净,上帝啊!”

她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祈求说:

“上帝爷,千万要饶恕我这个该死的老太婆!上帝啊,你就不要惩罚我这个老糊涂了吧……”

她把煎焦的饼子扔给狗吃了,把煎锅洗干净。儿媳妇在吵架时也曾拿这件事来责备老婆子。

“你在大斋日还拿荤油锅来煎……”。

他们在一切家务事中,在其渺小生活的一切角落里,都把自己的上帝拉扯进去。这样一来,贫乏的生活似乎就有了其外表的意义和重要性,似乎他们的生活也时刻在为最高权力服务。这种把上帝拉进一切无聊琐事中的做法使我非常难受。我不由自主地老要向各个角落张望,觉得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监视着我,晚上也有一种恐怖的冷云包围着我——这恐惧来自厨房的一个角落,在那里黑色圣像前面点着长明灯。

圣像架的旁边是一扇大窗户,中间立一根柱子,把窗户分成两个框架。从窗口望去是一片无底的蓝色天空,好像房子、厨房、我——全都挂在这片天空的边缘上,如果发生猛烈的运动,就全都会掉进这个蓝色冰冷的窟窿里,从星星的身边经过,飞进死亡的静寂里,就像一块石头无声地沉入水里一样。我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害怕得不敢翻身,等待着可怕的生命的结束。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治好这种恐惧病的了,不过我很快就治好了。当然这是外祖母的善良的上帝帮助了我。我想,在当时我就已经体验到有一种简单的真理: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无罪罚我,没有这样的法律;而别人犯罪,我不能负责。

白天去做礼拜的时候,特别是在春天,我也常溜出去玩。春天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坚决不让我进教堂。要是他们给我两个戈比做蜡烛钱的话,那算彻底害了我:我会拿这些钱去买羊拐子96,把整个做弥撒的时间花在玩羊拐子上,而且准是晚回家。有一回,我把追念亡灵和买圣饼的十戈比全输光了,结果我只好趁一个执事端着盘子从祭坛下来时,偷走了人家盘子里的圣饼。

我非常爱玩,简直玩得入迷发狂。我玩得相当灵巧和带劲,很快就成了邻近街道上玩羊拐子、玩球、玩棒子游戏的高手。

大斋节期间,他们强迫我斋戒,于是我便到邻居多里梅东特·波克罗夫斯基那里去忏悔。

我认为他是个严肃的人,而且我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我扔石头砸坏过他花园里的亭子,敌视他家的那些孩子。总之,他可以向我举出许多让他不愉快的行为来,因此我心里感到非常不安,当我站在这所简陋的教堂里等候忏悔时,我的心跳动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