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成名作(第14/16页)

排长带着的那台解放车,在我们前面行驶。因为在同一时间换人,无形中我们就与前车攀比着驾驶,唯恐被对方拉下。唯独许奎乌龟似的。急得我们在车上放声大骂。这时的亦兵显得英勇无比:“许奎你妈的,你是猫操的,你个阳萎病人,这还是人开的车吗?!”

车内的许奎则满耳朵都是马矮子的“要慢要慢”。

我实在弄不懂马矮子为什么对许奎要那么小心,他是怕许奎也像假姑娘一样撞人吗?

在一次班务会上,马矮子像是忍无可忍,“哼哼”了十几分钟,终于大声说道:“有的人,哼哼,要注意哩,哼哼,当面说好话,哼哼,背后下毒手……”他引用了一句当时很时髦的语言。

马矮子到底还是怵许奎会在政委女儿那儿“下”他的“毒手”。

不长时间,营区里爆发出桃色新闻:谢芳的肚子被人搞大了。去医院打胎,医院要结婚证明,没有,只好把孩子生到家里了。

马矮子和排长知道这些消息。当天就满脸阶级斗争新动向地把许奎叫到塞满喇叭的小宿舍。我们隔了窗子远远地看。只见排长说完马矮子说,马矮子说完排长说,一替一地说了很长时间。我想那是在向许奎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类的政策。许奎则一声不吭,偏着脑壳一缕头发搭在额前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英勇模样。

当晚排长郑重宣布:“为了安全,为了汽车驾驶员队伍的纯洁,为了……停止许奎继续学习驾驶,直到家属院的那个事调查清楚为止。”

排长发布完命令后,许奎独自一人站到假姑娘常站的窗前,冲着静谧的夜空,吹了一曲口哨。那名字到后来若干年我才知道,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附庸风雅地多次听过著名乐队演奏过这首歌,可都没有许奎那晚上吹的深沉动情。

假姑娘破天荒嬉笑着凑过去,冲许奎说:“你也淘汰了吗?好,正够两个。”然后看着我们“你们不用怕了,有俺们俩去工地反帝反修。”

许奎咧着嘴难过地望着假姑娘。

几年以后,我出差,在一个南方的小城火车站上,意外地碰到了许奎。我问他:“如果谢芳那时答应嫁给你,你干吗?”他眨了眨眼睛,望着车站上涌动的人流,笑笑说,你知道,我不爱她,是我要,一定要。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

“要是现在呢?”我笑笑,又问。

他不语,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十四

那一天出奇的燥热。到现在我回忆起来,仍清楚地记得。

早晨起来,我右眼皮便跳个不停。轮到我驾驶时,闯了两次红灯,马矮子在我身旁不停地“哼哼”。我愈发地烦躁,加减档也嘎嘎地响。马矮子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下去清醒清醒。”我没有到换班时间,就下来清醒了。

终于熬到了中午,汽车开回营院。车场上围了很多人,老兵新兵不新不老的兵,都显得异常激动,正在不安地谈论什么。我们的车刚停下,众人就喊:“不好啦,不好啦,假姑娘杀人了!”

“谁杀人了?”排长刚钻出驾驶室脸上的青春痘就涨破了两颗。

“哼,他杀人了,哼,杀人?!”马矮子也张慌失措。

这时的我恐怕是最平静的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好不容易才把事件的过程说清楚。

早晨,我们这两辆车刚驶出不久,假姑娘便拿出从服务社买来的包装纸,裁得整整齐齐,在阴沟旁点燃,然后跪下,嘴里不知叨念什么。直到那纸烧成灰烬,他才站起身,走到营院外公路旁一个卖西瓜的小摊旁。他痴呆地盯着公路上每个过往的女人,一直站了很久。后来他突然疯了般地操起卖瓜老头案上的西瓜刀,朝一个骑自行车的妞奔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砍在奶子上。”那老头事后用手比画着两厘米的距离说。再后来就拥上一群人,抓胳膊抱腰,将假姑娘捉拿住。假姑娘歇斯底里地喊:“俺要杀她,俺淘汰了,都怨那女人,俺不想活了!”然后就挥起刀,朝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家伙。

我见到了那刀。卖西瓜老头展览历史文物般地向每个听众不厌其烦地讲着“当兵的杀大姑娘”的故事。那刀有刃没尖比假姑娘在本子上画的差远了。我认为假姑娘当时没有砍上那女人的奶子,实在是因为刀的缘故。

假姑娘在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刀之后,就晕死过去。一干人把他抬到医院。那被吓得晕死过去的女人也被抬到了医院。到医院后假姑娘清醒过来,同样地嚎叫着不让女护士女医生靠前,并砸得医院里的瓶瓶盆盆极其热闹地碎裂。最后上来两名男护士才强按着他止了血,在手臂上缝了七针,医生当时就断定:假姑娘神经分裂。不久,部队出面把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