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第7/9页)

他的谈话里最让你觉得怪异的是,好似他一直都是单身的,二舅娘并不存在。

你想,也许他一直有外遇的传闻是真的。

他神情的顽皮和神秘,令你想起,多年前有一回,你带着初识的女友回家,听他车大炮。那时还身当壮年的他,眉飞色舞地向你们炫耀,年轻时身体锻炼得很结实,到现在手臂上的“老鼠”还很大只,而且没什么赘肉。也许见她的神情有几分怀疑,即问她如不信,要不要试着捏捏看。天真烂漫的她,忍不住真的去捏了他的手臂。看她认真地又摸又捏的,还真的皮是皮、肉是肉,皮薄肉坚实,皮肉之间没有多余的东西。他还夸口用单臂可以支撑起她的体重,她竟又试,就像只猴子挂在他单臂上,被他轻松地提了起来,还把裙子下白皙的腿曲了曲。笑得脸潮红,气喘吁吁的。

你发现二舅看着她的眼神有一种奇异的光。女孩回望的目光也是。你隐约看到他斜斜的目光烙过她的胸乳、大腿和小腹,划过哪里,哪里便炽热地点着小小的火焰。

那之前,见到漂亮女孩话就多的他说了个连你也没听过的故事。

他说他以前工作的油棕园里有个比你们住的房子大七八倍的池塘,水很清,可是奇怪都没有鱼。他们就想说,这么大的一个水池空着太可惜,就请工人去捞了些生鱼苗来放。(“油棕园水沟里很多生鱼的嘛,大的有七八英寸长,小只的也有手指粗了。”他喜欢那样插入补充性的句子,一边用手指比画着。)想说养大了可以钓来吃。不到两个礼拜,“那些放进去的鱼通通不见掉了啰,和生鱼一起放进去的杂七杂八的鱼——锅斑啊、江鱼仔啊、什么假的打架鱼啊——反正水沟捞到什么鱼都丢进去,全部不见哦。”他讲得口水乱飞。

这才注意到那池塘连蝌蚪都没有,也没有青蛙,常见的水里的昆虫也没看到,只有水草、布袋莲。“你们就想,不会水里有怪物吧?于是试第二次,叫那些马来仔印度仔再去水沟给你捞一些鱼仔来,做实验嘛。”不到两个礼拜,“又是全部不见光哦。”

“里面一定有鬼,事出必有因嘛。”他笑着大力拍了一下大腿。还用了个成语。

他就叫工人沿着水池挖两条沟,把池水放干。

“水干后,你们猜我们抓到什么怪物?”他显得很得意。但你们都猜不到,胡乱猜一通。

“两只大水鱼!这么大——”他两手一摊,比了个一米多的宽度。“从来没看过那么大只的。像桌面那么大。就躲在池底泥巴烂叶里,难怪鱼被吃到一只不剩。”

两只鳖的下场呢?当然是被杀掉分食了。“还是一公一母呢。肉也不会老。”

“应该是森林还没砍之前就住在那里了,那么大只,看来两只都有好几百岁了。”他们还喝了它们的血,分着和酒喝掉了。当晚那些工人全身热得快烧起来,冲凉后全都赶到镇上去找女人,玩到鸡叫天亮了才回来。

那天晚上一直下大雨,打雷闪电,天亮时发现到处都淹水了,去玩女人的男人好多个都摔摩托。你知道的,那种黄泥路。

但他补充说,两只鳖的表情看来都很悲伤。可能是一对老夫妻,在油棕园还是原始森林的时代就已经住在那池塘里,差不多都可以成仙了。

那之后,你们和女孩之间的交往就变得很奇怪。她会一直打听你二舅哪时从大芭那里回来。

有一次在某个街角,你看到二舅的车,车门打开,无故和你疏远、穿着短裙的女孩从后座下车。

4

二舅的葬礼后,母亲再度提起她其实有个哥哥叫作辛,和她感情非常好,小时候常偎着一起睡,他的身体比她温暖。她小时候以为一世人都可以和他在一起。她还答应他,将来如果他结婚有了小孩,她可以帮他带。

辛的手很巧,喜欢刻小东西。曾经用竹根给她刻过多须的老虎和狮子各一只,她都收着,天气好时会拿出来晒晒太阳。只可惜他没来得及长大就死了。死于日本人之手。日本鬼子看上他养来做伴的一只羽毛很漂亮的大公鸡,有十几斤重,那只鸡。他不肯给。鸡被抱走后,他还偷偷跟着用弹弓用石头弹日本人的屁股。外公外婆找到他时他已经靠着树死了。刀口从这里到这里(她比了比从左肩到右胁),身上已经有很多蚂蚁。

二舅其实是抱养的。战争年代到处都有婴儿被遗弃。草丛水沟里到处都有腐烂的婴儿的尸体,尤其是女婴,爬满红头苍蝇。有一天,外公早上起来就看到五脚基上布包里有个熟睡的婴儿。谁会那么大老远地把婴儿遗弃到山芭里?多半是附近割胶人家。二舅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哥哥存在,失去独子的外公外婆太伤心了,从来不提起那死去的孩子。不得已时只好编故事,朋友们也很有默契。二舅从小就很聪明,这一点和辛很像。他们是把他当成辛来养了——当成是死去的辛的灵魂以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