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第6/8页)

“你什么药也没有给马尔登吗?”我问。

“我知道晚了,”老头儿回答说,“可是这有什么呢!人生死是有定数的。木匠马尔登不是长命人,在世上是活不久的,果然就是这样。是啊,凡是不能在世上久活的人,就连太阳也不能像对别人那样使他温暖,吃了粮食也没有益处——好像已经约定要往另外一块地方去了……是啊,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把你们迁到这儿很久了吗?”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我问道。

“不,不很久,大概有四年。老东家在世的时候,我们一直住在自己的老地方,可是,这不是,监护人把我们迁过来了。我们的老东家心肠又好,又和善,愿他早升天堂!哦,当然啦,监护人做得也对。看来,也不得不这样。”

“你们以前住在哪儿?”

“我们住在美丽的梅恰河边。”

“那地方离这儿远吗?”

“大约有一百俄里。”

“怎么,那儿好些吗?”

“好些……好些。那地方辽阔,到处有河,那是我们的窝儿。这地方窄小,缺水……我们在这儿就冷清了。在我们那儿,在美丽的梅恰河畔,你爬上山冈,爬上去一看:我的天呀,这是什么呀?嗯?……又有河,又有草地,又有树林;那边是礼拜堂,再过去又是草地。可以看到很远很远……你望吧,望吧,哎呀,实在太美了!这儿吗,土地确实也很好,是壤土,庄稼人都说,是很好的壤土,而且我种的庄稼到处都长得很好。”

“怎么样,老人家,你说实话,是不是想回家乡住住呀?”

“是啊,能回去看看就好了。不过,到处都很好。我是一个没有家小的人,喜欢到处走走。可不是嘛!坐在家里有多大意思呀?所以不如出来走走。出来走走,”他提高嗓门儿,接着说,“确实要爽快些。多见见阳光,心里也舒畅些,唱起歌儿也甜美些。一看,这儿有一种什么草,那你记住,就采一把吧。那儿有水在流,比如说,那是泉水,是仙水,那你就喝个够——也记住吧。鸟儿自由自在地唱着歌儿……库尔斯克过去就是草原,那是多么好的草原地带,使人惊讶,使人高兴,那有多么辽阔,那真是上帝的恩赐!有人说,那草原一直伸到温暖的大海,那儿有一只声音很好听的鸟儿‘格马云’。不论秋天冬天,树上的叶子都不落,银树枝上生长着金苹果,所有的人都过着富裕、公道的日子……我能上那儿去就好了……我到过的地方实在不少了!我到过罗姆内,到过辛比尔斯克——那是一个很好的城市,也到过莫斯科——那里到处有金子的教堂圆顶,到过‘奶娘奥卡河’,也到过‘亲爱的茨纳河’,也到过‘母亲伏尔加河’,见过许多人,许多好人,到过一些像样的城市……啊,我能到那儿就好了……而且……最好……不光是我一个人……很多别的人也都穿着树皮鞋,一路乞讨着,去寻找真理……是啊!……要不然坐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呀?人间没有公道,就是这样呀……”

这最后几句话卡西扬说得很快,几乎叫人听不清。后来他又说了两句什么话,我简直就听不出了,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奇怪,使我不由得想起“疯子”这个称号。他低下头,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好像回过神来了。

“多么好的太阳呀!”他小声说,“真是上帝的恩赐!这树林里多么暖和呀!”

他耸了耸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就小声哼起歌儿。我无法听清他拖长声音唱的歌儿的全部歌词,只听清了下面这两句:

我的名字是卡西扬,

还有个外号叫跳蚤……

“哎呀!”我心想,“是他自己编的呢……”他忽然哆嗦了一下,注视着树林深处,不唱了。我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农家小姑娘,穿一件蓝色小褂,头上裹一块格子头巾,一条晒得黑黑的光胳膊挎一个篮子。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我们,如一般人常说的,“撞见”我们,所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青葱浓密的榛树丛中阴凉的草地上,用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惊惶地望着我们。我刚刚把她看清楚了,她一下子就钻到树后面去了。

“安奴什卡!安奴什卡!到这儿来,别害怕。”老头儿亲热地唤道。

“我怕。”传来小女孩尖细的声音。

“别怕,别怕,到我这儿来。”

安奴什卡一声不响地离开她躲藏的地方,悄悄地绕了一个圈子——她那小小的脚走在茂密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就从老头儿旁边的树丛里走了出来。这小姑娘不是像我先前根据她的个头儿推测的七八岁,而是有十三四岁了。她整个身体又瘦又小,但是又匀称又灵活,那张好看的小脸跟卡西扬的脸惊人地相似,虽然卡西扬的长相并不好看。同样尖尖的脸盘,同样奇怪的眼神,调皮而真挚,深沉而敏锐,举止也相同……卡西扬看了她一眼,她就站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