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第15/25页)

特里波列夫:住在乡下,对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好处。他太寂寞了。妈妈,如果你能突然慷慨一下,借给他一两千卢布,就够他在城里住一年的了。

阿尔卡基娜:我没有钱。我是一个艺术家,我不是一个银行家。

停顿。

特里波列夫:妈妈,请你把我的绷带换换好吗?你是个熟手呀。

阿尔卡基娜:(从药橱里拿出一瓶碘酒和一小盒绷带)医生到晚了。

特里波列夫:已经中午了,可是他答应十点钟到的。

阿尔卡基娜:你坐下。(把他的绷带解下)人家还以为你戴着头巾呢。昨天,厨房里有一个刚到这儿来的生人,还问你是哪儿来的呢。哟,这儿差不多完全结好疤了。剩下没有多大一点点啦。(吻他的头发)我走了以后,你可答应我再不耍这个砰砰响的了吧?

特里波列夫:不啦,妈妈。那是因为我一时感到极端绝望,管不住自己了。我再不这么做了。(吻她的手)你这是一双仙女的手啊。我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还在市剧院演戏呢——我那时候很小很小——有那么一天,院子里有人打架,把住户里边一个女人,一个洗衣服的,打得头破血流……你还想得起来吗?把她抬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知觉了……你常去看她,给她送药,还用一个小木桶给她的孩子们洗澡。你真的再也想不起来了吗?

阿尔卡基娜:记不得了。(给他换新绷带)

特里波列夫:我们那所房子里,还住着两个女芭蕾舞演员……她们老是来找你喝咖啡……

阿尔卡基娜:那我倒记得。

特里波列夫:她们很信神。

停顿。

近来,应该说是最近这几天,我又像儿童时代那么亲切地、一心一意地爱你了。我现在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由着那个人左右呢?

阿尔卡基娜:你不了解他,康斯坦丁。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物……

特里波列夫:是呀,然而当他听说我有意和他决斗的时候,他的高尚品格却没有拦住他的畏怯逃避。他要走了。可耻的脱逃!

阿尔卡基娜:你胡说!这是我请他离开的。

特里波列夫:好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你看,我们这儿为了他差不多要吵起来了,可是他呢,他这时候正在客厅里或者花园里嘲笑我们呢……正在启发妮娜呢,正在拼命说服她,叫她相信他是一个天才呢。

阿尔卡基娜:你好像在存心要对我说些冒犯我的话来寻开心似的。我尊敬这个人,所以我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他一个字的坏话。

特里波列夫:我可不尊敬他。你想叫我也拿他当一个有天才的人,可是,原谅我吧,我不会说假话,他的作品使我厌恶。

阿尔卡基娜:嫉妒啊!没有才气而又自负的人,没有别的本事,只好指责真正有才气的人啦。那是他们唯一的自慰啦,真是的!

特里波列夫:(讽刺地)真正有才气的人!(激怒)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我的才气,比你们加在一起都还多!(把绷带扯下)你们,加在一起,你们这些死守着腐朽的成规的人,你们在艺术上垄断了头等地位,你们认为无论什么,凡不是你们自己所做出来的都不合法,都不真实,你们压制、践踏其余的一切!我不承认你们!我不承认你,也不承认他。

阿尔卡基娜:你简直是颓废派!……

特里波列夫:那你就回到你那个可爱的舞台上,在那儿去演你那些可怜的、没价值的戏去吧!

阿尔卡基娜:我从来就没有演过那种戏。不要打扰我!你连一出可怜的通俗戏都还没有能力写呢。基辅的乡下人!寄生虫!

特里波列夫:一钱如命的吝啬鬼!

阿尔卡基娜:穿破衣烂衫的!

特里波列夫坐下,不出声地哭。

一无所长的!(激动,在屋子里跨着大步子走)你别哭……不要哭……(自己也哭了)不要……(吻他的上额、两颊和头发)我的亲爱的,我的宝贝孩子,原谅我吧……原谅你这个坏母亲吧。你知道,我是很不幸的。

特里波列夫:(抱住她)你可真不知道啊!我什么全丢了。她不爱我了,我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再也没有一点希望了……

阿尔卡基娜:不要灰心……一切都会顺当起来的。他就要走了;她会重新爱你的。(擦他的眼泪)得啦,够啦。跟妈妈讲和吧。

特里波列夫:(吻她的两手)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