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沙之影(第8/9页)

看见那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下一秒我开始萌生了不同的揣测。阿崇为什么要被激怒?他不是早已经验过姚与那个叫 Angela 的学姐在他面前卿卿我我?是不是阿崇先有了让姚倍感压力的举动,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幕姚不留情面的反击上演?例如说,他曾逼问姚是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之类的?

那很像是阿崇会做出的蠢事。

难道姚会比我迟钝,看不出在我与阿崇之间,谁是那个需要开始出手防堵,不让对方再继续有非分之想的傻子?

目击了他如此大胆的作风,我才惊觉,姚在性这件事上的经验远比我们以为的丰富太多,绝不会只有跟我与阿崇做过那件事。

不出我所料,姚仍继续留下,一个人把歌听完。

姚那只小豹子,只要他敢,当时的我已预见,他将会是放诸四海同志皆喜的头号一夜情对象。人人都有机会跟他上床,除了我。我还要当多少次像今晚这种事件的旁观者?还是,我已经开始满足于这样的偷窥?

因为发情是如此不可预测,但又如此令人期待的一种颠覆破坏,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同类究竟何时会对你身边的人起了念头。或者,你永远得提防像我这样的人,以朋友之名潜伏在自己性幻想对象的身边。

换场休息时间,前台的歌手拎着吉他走进了茶水间。早已等候着的我,不仅欢喜地上前向他问好,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揶揄成分:

“刚刚那首你唱得真是太棒了!——和弦是你自己重新编过的吧?——嗳,你的谱能不能借我抄一份?”

如此兴奋的赞美让对方一时间微感错愕,支吾着连声说好好,便放下琴谱与吉他去了洗手间。我径自拿起他的谱夹翻寻,整本中的每一页都用细钢笔字整整齐齐抄下歌词与和弦记号,看起来就像一部珍贵的武术秘籍。插进页间的一张点歌单,就这样悠然滑落了出来。我从地上拾起,看见纸片的正面有一行英文字,写着 I’m Easy。

果不其然,不是阿崇点的歌。那是姚的字迹。差点就忽略了,歌单背面还有一串乍看会以为只是信笔涂鸦的数字。我愣了一秒,随即认出了那个号码。

竟然姚留了自己的 BB Call 给对方。

怔怔望着那纸片,一瞬念转,我把纸片迅速揉起,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幻想着姚等了几天,仍没有对方消息时可能的恼怒表情,顷刻间,我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以为,当时的这个举动,是可以被激情所宽宥的一种疯狂。我只不过是希望,能暂停我的世界已失控的转速,让我再回到自己没有被性这个怪物缠身的很久以前,哪怕是几秒钟也好……

轮到我上场时,却看见台前姚的位子空了。

我一面咚咚胡乱拨调着琴弦,假装吉他出了问题,一面用眼角余光急火火地在餐厅的各个角落梭巡。终于看见,姚从洗手间现身,而另外那个家伙也正提着他的吉他箱,好整以暇地同时走出了茶水间。他俩像是老朋友在走道上巧遇似的,同时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笑容,然后不知交换了什么情报,不过两三句话后两人便嬉笑着结伴离去。

都是因为愚蠢的阿崇!

他的提早退场,反倒给了那两人莫大的方便,还有接下来一整晚的大好时光。

甚至他不用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却成了他的代罪羔羊,得忍受目睹着那两人一拍即合所带来的妒与辱。

顿时忘了自己还在舞台的灯光下,我的静默呆立引来了台下听众的奇怪注视,愈发让我以为,众目睽睽都正在嘲笑着我的自作聪明。

吉他紧紧抱在胸前,脑里一片空白。我怎么也想不起,今晚原本准备好的开场曲是哪一首。

除了一遍一遍,那首怎么也不肯停止的电影主题曲。

世间情歌从来都只能唱给自己听。用一首歌当作记忆中动情的证据,一次一次想要用一首旋律牵系住记忆中某人的气味,那样的渴望只会因为毫无进展的守候,最后开始变得蔓芜失焦。

我拎着黑色大垃圾袋,走进了书房里,先是清掉了书架上那些早已黄渍的小说,然后顺便也把当年的几本手抄歌词与和弦乐谱,一并扔进了塑胶袋中。

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最后决定以I’m Easy当比赛自选曲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动机,如今我再也唱不出这首歌原本该有的一种压抑与沧桑了。或是说,我才体会到,年轻时自以为唱出了某种浪荡气息,其实都只是肤浅的作态。

偷藏起姚留给对方的联络方式,并无法阻止汹汹而来的红尘色相万千。

姚看上的那个家伙长得什么模样,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也只剩下一个模糊印象。那是个留着长发,带了点浪荡,筋骨粗虬结实,如一截海边漂流木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