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米洛(第6/8页)

“随你怎么叫。”

他们坐在树上,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两人都悬垂着腿,双手几近笔直地举着,抓住上头的树枝,一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只穿了一双胶底凉鞋,一个齐齐整整穿着橄榄绿粗呢毛料军装,领带系得紧紧的。米洛不自信地透过眼角打量约塞连,并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问。

“我想问你件事,”他终于说道,“你什么衣服也没穿。当然我不想管什么闲事了,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穿军服?”

“我不想穿。”

米洛麻雀啄食似的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他急忙说明,并带着一脸的迷茫,“我完全理解。听阿普尔比和布莱克上尉说你疯了,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他又礼貌地犹豫了,掂量着下一个问题,“难道你再也不穿军服了?”

“我可没这么想。”

米洛假装来劲地点点头,表示他仍然理解,之后就默不作声地坐着,满心的疑虑不安,神情沉重地陷入了深思。一只红冠的鸟从下面倏地穿过,有力的黑色翅膀在颤动的灌木丛背景上划出一道痕迹。约塞连和米洛坐在背阴处,让薄薄的一层绿叶遮着,周围则主要是其他灰色的栗树和一株银色的云杉。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广阔的湛蓝色天空中,是珠串般缀着的几团蓬松的白云,白得纯净无瑕。没有一丝风,他们周围的树叶一动不动地低垂着。树荫如羽毛般轻软。一切都平静安详,除了米洛;只见他突然直起腰来,压低嗓门叫了一声,激动地指着什么。

“快看!”他惊呼道,“快看!那边正在举行葬礼。那儿像是公墓,对吗?”

约塞连声调平稳慢吞吞地回答他:“他们在安葬一个小伙子,那天在阿维尼翁上空,被打死在我的飞机上。斯诺登。”

“他出了什么事?”米洛问,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被打死了。”

“那太可怕了。”米洛悲叹道,褐色的大眼睛充满了泪水,“可怜的孩子。这实在太可怕了。”他使劲咬着颤动的嘴唇,等他继续的时候,他的声音激昂起来,“食堂如果不同意购买我的棉花,事情将会更加糟糕。约塞连,他们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明白这是他们的辛迪加?难道他们不知道人人都有股份?”

“我帐篷里那个死人也有股份?”约塞连刻薄地问道。

“他当然有,”米洛慷慨地保证说,“中队每个人都有股份。”

“他进都没进中队就被打死了。”

米洛灵巧地做了一个苦脸便扭开了头。“我希望你不要总是拿你帐篷里那个死人来挑剔我,”他不满地恳求道,“我跟你说过,那人被打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看到了这个垄断埃及原棉市场的大好机会,结果给我们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这是我的错吗?我难道事先就会知道将出现供应过剩吗?那些日子我哪知道什么是供应过剩!垄断市场的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我遇到机会能一把抓住就已经很精明了。”米洛正要呻吟,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原来他看到六个穿军装的护柩人从救护车上抬下一口简朴的松木棺材,轻轻放在地上,旁边便是新挖的墓穴那豁开的洞口。“而现在我连一分钱的棉花都卖不出去。”

对于这一套浮夸虚伪的葬礼,还有米洛如丧考妣的凄苦模样,约塞连根本无动于衷。随军牧师的声音从远处轻轻地飘然而来,成为无法分辨乃至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调,就像若有若无的嘟哝声。约塞连可以从那鹤立鸡群的瘦高身影辨认出梅杰少校,又觉得认出正在用手帕擦额头的是丹比少较。自从与德里德尔将军口角之后,丹比少校就一直没止住颤抖。几排士兵围绕那三个军官站成弧形,一个个僵硬得像木头,四个身穿条纹工作服的掘墓人悠闲得很,一脸冷漠地倚着铲子,身边是一大堆鲜艳而不甚协调的红铜色泥土。约塞连盯着看的时候,牧师抬眼向他送来天使般的目光,随后有点苦恼地用手指压了压眼睛,又往上朝约塞连望望,似在搜寻什么,然后低下头,结束了约塞连视为葬礼高潮的最后程序。那四个穿工作服的人用吊索吊起棺材,慢慢放进墓穴。米洛猛烈地战栗起来。

“我不能看了,”他叫道,并极度痛苦地转过脸去,“我绝不能坐这儿只是看,那些食堂在让我的辛迪加死亡。”他咬牙切齿,又摇摇头,满脸难忍的悲哀和怨恨,“他们要是有一丁点忠诚,就会买我的棉花买到亏本,这样他们就能接连不断买我的棉花买到更加亏本。他们就会放火,把内衣和夏季军装统统烧掉,好形成更大的需求。但是他们什么也不肯做。约塞连,你就帮我试试把这团巧克力裹棉花团吃完吧,也许现在味道更鲜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