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米洛(第5/8页)

那夜,丹尼卡医生护理每一个呻吟的伤员,脸上带着阴郁、深沉而内敛的悲伤;轰炸阿维尼翁那天,他在机场也流露出同样的悲伤。当时约塞连赤条条惊怵万分地爬下飞机的那几级舷梯,赤裸的脚跟、脚趾、膝盖、手臂和手指上满是斯诺登的血,他沉默无语地朝机舱里指了指——那里,年轻的报务员兼炮手躺在地板上,冻得快要死了,而那个更年轻的尾炮手则躺在旁边,他每次睁开眼睛看到垂死的斯诺登,就立刻又昏死过去。

斯诺登被抬出飞机,用担架送进救护车之后,丹尼卡医生几近温柔地把一条毯子披在了约塞连的肩上,并引着约塞连朝他的吉普车走去。麦克沃特过来帮忙,于是三人默默驱车来到中队的医务室。麦克沃特和丹尼卡医生引导约塞连进了帐篷,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用药水棉球蘸冷水把他身上斯诺登的血擦洗干净。丹尼卡医生给他吃了一粒药,又打了一针,这使他睡了十二个小时。等约塞连醒来去见他时,丹尼卡医生又给他吃了一粒药,还是打了一针,又使他睡了十二个小时。等约塞连再次醒来去见他时,丹尼卡医生仍然准备给他吃药打针。

“你这样一直给我吃药打针,到底要搞多久?”约塞连问他。

“到你感觉好些为止。”

“我现在感觉没事了。”

丹尼卡医生被太阳晒黑的精致的额头因为惊讶而皱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为什么光溜溜地到处走动?”

“我再也不想穿军装了。”

丹尼卡医生接受了这个解释,便收起他的皮下注射器。“你肯定你感觉没事了?”

“我感觉很好。你给我吃了那么多药,打了那么多针,我只是觉得有点迟钝。”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约塞连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做他的事情,而且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他还是赤裸着身子。当时米洛到处在找他,最后发现他坐在那片奇怪的军人小公墓——斯诺登即将安葬在这里——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米洛穿着他惯常的商务服装——橄榄绿军裤、干净的橄榄绿衬衫加领带、衣领上一道微微闪亮的中尉军衔的银杠,以及一顶带硬皮帽檐的帽子。

“我到处在找你。”米洛站在地上朝约塞连责怪地喊道。

“你应该到这棵树上来找我,”约塞连答道,“我一上午都在上头。”

“下来尝尝这个,告诉我好不好吃。这非常重要。”

约塞连摇摇头。他赤身裸体地坐在最低的那根大树杈上,双手抱住头顶上的树枝,让身体保持平衡。他拒绝挪动,米洛无法可想,只得张开手臂,满心厌恶地搂抱着树干,开始攀爬。他笨手笨脚挣扎着向上爬,呼哧呼哧地大声喘着粗气,等他爬到足够的高度,可以在树杈上挂住一条腿而停下来喘口气时,他的衣服已经被挤压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了。他的帽子也歪了,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它刚好开始下滑的时候,米洛一把就抓住了。米洛的胡子周围,汗珠像晶莹的珍珠闪闪发亮,而他的眼睛下方,汗珠则有如混浊的水泡。约塞连冷漠地做壁上观。米洛小心地翻转半圈,这样他便可以面对约塞连了。他剥开包着一团软软的、圆圆的棕色物体的棉纸,把它递给约塞连。

“请尝一尝,告诉我你觉得如何。我准备拿给大家吃。”

“这是什么?”约塞连一边问,一边咬了一大口。

“巧克力裹棉花团。”

约塞连痉挛般地作呕,将那一大口巧克力裹棉花团直接喷到了米洛的脸上。“拿去,拿回去!”他生气地喷吐道,“我的上帝!难道你疯了?你连他妈的棉花籽都没弄掉。”

“给一次机会,不行吗?”米洛恳求道,“不至于那么糟吧。真的那么难吃?”

“比难吃还糟。”

“可我必须让食堂做给大家吃。”

“他们绝对咽不下去。”

“他们一定得咽下去。”米洛命令道,他一脸的独断专行,并松开一只胳臂,想在空中挥舞一根正义的手指,却差点掉下去摔断脖子。

“快到这边来,”约塞连邀请道,“你会安全得多,而且什么都能看见。”

米洛双手抓住上方的树枝,带着极度的小心和焦虑,在树杈上开始一英寸一英寸地侧身往外挪。他的脸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当他发现自己安全地坐在约塞连身边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充满感情地抚摸那棵树。“这树还真不错。”他以特有的感激口气赞叹道。

“这是生命树,”约塞连说话时晃动着他的脚趾,“也是区别善恶的树[2]。”

米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树皮和树枝。“不,它不是,”他答道,“这是棵栗树。我应该知道的,我销售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