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8/10页)

“嗨,毕摩,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世界一万对一见钟情的恋人中,大约只有一千对最后跨越重重障碍,喜结连理;一千对相见恨晚的婚外情人,大约只有一百对最后能改弦易辙、相伴终生;而一万对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情人,却只有一对才有勇气私奔。

私奔的话题现在看来已经刻不容缓了。小卡洛斯终究逃不过自己浪漫的宿命,决心像他父亲一样,带上自己心爱的女人远走高飞。而当秦忆娥在随小卡洛斯在开远回碧色寨的火车上,从他口里听到“私奔”这个词时,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真丢人。”她说。

“真爱不丢人。”小卡洛斯安慰道。

“我们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不,我们会被人们羡慕的。这是战火纷飞的世界中的浪漫。”

“可浪漫不是偷偷摸摸的。”

“噢,亲爱的,有一种情感因为绝对隐秘而惊险、刺激,并且动人心魄、永恒绵长。就像你个人生命中的一个密码,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也不会轻易告诉其他人。在夜深人静时,在一个人面对孤独寂寞时,甚至在满头华发时,你输入这个密码,打开幸福的回忆之门,支取人生中曾经拥有过的浪漫生涯的利息。你愿意把这笔利息除了与自己最爱的人分享外,还乐意分给别人一分一厘吗?”

“唉,亲爱的,我只是希望你在昆明能明媒正娶我。不要你开‘米其林’专列来,抬张大红花轿来就是了。对我的老妈来说,洋人的脸面就抵一辆‘米其林’专列了。”

“但我总得先带你逃出虎口啊。亲爱的,我会给你全新的生活的。”

秦忆娥皱紧了眉头,仿佛看到了私奔之路的漫长和艰难。“那我得回去带上我的那些金银首饰,还有从巴黎买的那些时装。”

小卡洛斯心里苦笑,她以为这是搬家哩。不过他自己也有必要回一趟蒙自县城的歌胪士总部。他真不清楚和其兄长打拼几十年的歌胪士洋行,现在账上到底还有多少钱。如果让·一名不文地带秦忆娥远走他乡,并非他没有那种浪漫精神,而是他自己也于心不忍。自从在开远和他哥哥深谈后,他感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生中的真爱已经命悬一线,不要说普田虎土司那边有多大的障碍,他今后拿什么去养这个女人?这才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面对一场全新的爱情时,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重新发掘出来的幸福和激情自不必说,当他想把爱情揣进怀里的时候,他会发现这份浪漫沉重得难以负担。这是一份甜蜜的情债,需要他用自己生命的余晖去偿还。午后的阳光虽然炙热,但热度在不可避免地递减,阳光下的阴影会越拉越长。他想逮住人生浪漫的尾巴,但他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无拘无束、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地和浪漫一起翩翩起舞。他会常常被浪漫搞得步履踉跄、狼狈不堪、力不从心。他必须要么很有金钱,要么很有权势,才可以把自己老男人的难堪掩饰起来,但常常这就像试图把向西沉沦的太阳徒劳地垫高一点点那样难。除此以外,他还得面对诸多的窘境,自己的婚史能摆脱,那只算是过了第一道坎,对方如果没有结过婚,那还好办,但其间的不平等只是暂时掩盖下来了,日子一长,二婚的一方永远都输一分。如果对方也有婚史呢?对某些女人来说,让·们离开自己死亡的婚姻,比让·们杜绝与身俱来的虚荣还难。即便像秦忆娥这种女人,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虚荣与金钱的交易,无奈与权势的抗争,她有挣脱枷锁的愿望,但仅仅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这个用“米其林”专列娶来的女人,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可以把她再拯救出来的。

他的男人是个土司啊。

大卡洛斯说,你知道他的卫队有多少人枪吗?

秦忆娥说过,他是一头讲不通人话、会吃人的老虎!

秦忆娥还说,土司家的人好像有所察觉了呢,土司这一阵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形势已经很严峻了,跟外面兵荒马乱的世界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这趟归程中,他们倒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头等车厢的包房里鸳梦重温、翻云覆雨。秦忆娥曾经一度表现出强烈的渴望,把自己再次开放得像一枝让·何男人见了都会垂涎欲滴的百合花。但小卡洛斯捧着女人的脸,说了句颇具禅机的话:“抱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在火车上约定,小卡洛斯先去蒙自做远行的准备,同时处理好公司的事情,秦忆娥回碧色寨悄悄收拾随身物品——小卡洛斯一再交代,一定要少而精,要做得隐秘,带不走的首饰和服装不要就是了,以后会重新给她买的。三天之后,秦忆娥来蒙自与小卡洛斯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