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6/10页)

“你应该说,是在生和死的哪一头。”毕摩冷冷地说。

大卡洛斯感受到了那话中的冷意,他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难道我们会有危险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有一支左轮手枪。多年来,大卡洛斯从来枪不离身。

毕摩脸上的表情忽然又轻松下来,用一种颇值得玩味的口气说:“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汉在寨子里的一堵老墙下坐着烤太阳,一个外乡的野鬼孤魂骑在墙头上,但那个老汉没有看见。我就好心提醒他说,小心墙倒下来砸死你。那老汉很不高兴,气鼓鼓地说,墙砸死我了,我就变成鬼来找你。等我从山上把羊赶回寨子时,我听到了老汉家传来的哭丧声。那堵老墙没有风没有雨的,真倒下来把老汉砸死了。”

大卡洛斯听得背脊发毛,“真有这样的事情?”

“有些游荡在天空里的孤魂野鬼,由于没有人超荐他们的亡灵,指给他们回到祖先之地的道路,他们就会返回人间来找一个替身。枪毙我那天,我看到那老汉的脸飘在我的头顶阴笑哩。幸好我还会点法术,不然他早把我捉去了。”

大卡洛斯在心里冷笑,你就胡扯吧。要不是那一根金条买通了行刑队的军官,人家真把你的命拿走了,但他又不能戳穿这个听上去有些恐怖的故事。他根本不相信一个老气横秋的毕摩有夺人性命的能力,或者说魔力。他不过是一个擅于使用一些魔幻之术装神弄鬼的彝族巫师罢了,即便寻宝之路上充满死亡的威胁,但对大卡洛斯来说,从他在远东一生冒险的经历来看,都是在用生命作抵押,去赢取并享受难以置信的收益。哪一个在碧色寨的西方人不是这样的呢?

他们在这漫长的山路上跋涉了三天,天黑了便就近找个村庄住下。大卡洛斯发现毕摩一般带他到彝族人的村庄投宿,似乎那些人他都认识,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嘀嘀咕咕地谈到深夜,晚上还不断有些彝人前来看望毕摩独鲁。这些人用看一个死人的眼光来看大卡洛斯,没有人对他表现出应有的善意。大卡洛斯这几天的感受除了辛劳和累外,就是孤独。过去他能一个人面对三百个中国人而毫无惧色,现在,如果有一个中国人向他挑衅,他都要思虑再三,要不要把腰间的枪掏出来。

第四天早上,大卡洛斯在一户农家的破屋里醒来时,晨曦已经染红了东边的天空。他昨晚睡得不是很好,老是做梦,彝族人家的跳蚤对他发起猖狂的进攻,里面的衬衣上全是跳跃的黑点。他忘记了每次露宿野外时都要带的杀虫剂。半夜里,他仿佛还听到了哭声。他想起有一段残破的梦是乘船航行在大海上,露易丝也在船上,他们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像两个暮气沉沉的老人,一语不发,看大海。

大卡洛斯想,但愿我终老还乡时,能有和露易丝医生同行的荣幸。妈的,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毕摩已经在屋外收拾马驮子,大卡洛斯出来问:“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嗯。”毕摩揉了揉眼角,“走啰。”

大卡洛斯咽了口干涩的口水,他还没有烧咖啡呢。昨晚他跟房东说好了的,今早帮他煮一壶咖啡,他带得有咖啡豆出来的。但大卡洛斯发现毕摩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自出门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铁路工地上的岁月,几天不洗澡了,身上一股味道自己都闻着难受。

大卡洛斯忽然从毕摩身上发现了异样,“你头上有霜。”他说。

毕摩看看天,“今早没起霜。”

大卡洛斯往前走了两步,“噢,原来是白头发啊。我记得你没有白发的。”大卡洛斯自己连胡子都白完了,他和弗朗索瓦经常在一起感叹,这几十年过得真快,要是不看头上的白发,还以为刚来到碧色寨呢。

毕摩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为什么一夜白了头,大卡洛斯也忽略了这一点。他们啃了两口荞饼,就匆匆上了路。有两个彝族后生悄悄跟在后面,毕摩说,今天的路难走,他们是来帮忙的。

出了村庄后他们就钻入不见阳光的密林,很多地方需要两个彝族小伙子在前面用砍柴刀开路。那张藏宝图已经在毕摩手上,他走一段,又展开图看一遍,向左边走。向上爬。绕过这条山梁。顺着水沟走。毕摩神色肃穆,不断校正着方向,大卡洛斯感觉他们离藏宝洞应该越来越近了。他仿佛嗅到财宝的味道。

他们来到一处绝壁,依稀可辨的山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前面那道绝壁壁立千仞,上面爬满古藤和爬藤植物,一些嶙峋的岩石从植物中偶尔裸露出来,就像攀缘在那上面的动物。看来只有折回去了。

“就是这里了。”毕摩独鲁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