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10/10页)

他必须回到那个孤独的村寨里去,不是为了见到自己的情人,只是为了更伤感地面对那不可救药的相思。

他想起年轻时自己和凯蒂·姐谈恋爱时的感觉,那时他也经常乘坐火车去海防和凯蒂·姐见面,但都没有这个晚上那么动情急迫、那么愁肠百结。那时他知道凯蒂·姐会在火车进站时,伫立在站台,朝头等车厢里伸向车窗外的一颗脑袋摇晃手中的白纱巾。常常是车还未停稳,小卡洛斯已经在站在站台上张开了双臂,等待凯蒂·姐飞扑进他的怀里。嗯,那也是人生中不多的浪漫时刻,但它像过时的老电影,早已发黄发灰得人影模糊、面目全非了。

每个站台都相似,每趟列车不相同,过尽千舟皆过客,谁人伫立候郎君?小卡洛斯上了火车后甚至天真地想,也许到了碧色寨车站,他会意外发现秦忆娥等候在站台上呢?天若有情,应该让·们有这样的心灵感应;上帝如果赞赏他们的爱,怜悯他们的苦,应该以他无所不在的神力,暗中告诉秦忆娥,你的爱回来了。去吧,去站台上给他一个惊喜吧。去为这笔东西方结合的浪漫爱情增添一笔让·母也会感动的靓丽色彩吧。

寸轨火车的速度只比一个中国的裹脚老太太行走稍快一些。这条中国人自己修的铁路,从它建成那一天起,碧色寨的西方人就常拿它来开玩笑。说它是一个在大地上摇摇晃晃奔跑的大玩具,是格列佛王国的火车,它爬坡时需要老牛在前面牵引,一个西方人上了这样的火车,得把车厢里狭窄的门框拆除;一阵强风吹来,火车可能会出轨。最经典的笑话其实是中国人自己编的,说一个老太太抱着只母鸡上了车,但母鸡跑了,老太太跳下车,逮住了母鸡,还有时间从容不迫地爬上行驶中的火车。

小卡洛斯倒不想跳下火车赶时间,但他的确有些后悔,早知道这火车不能碾平自己焦虑的心情,他还不如雇一匹快马,还不如走路。十来公里的车程,小卡洛斯认为它走了一个世纪。

碧色寨的站台这个晚上空空如也,天上飘着细雨,站台上的路灯下雨丝似千万根银针,针针扎在小卡洛斯寂寞徘徊的心灵。他下了车,没有看见一个熟人,独自在站台上踌躇了一会儿,火车已缓慢远去,消失在空寂的黑暗中。只有铁道远方的信号灯眨着不眠不休的眼,像小卡洛斯固执愚蠢的翘盼。

你怎么像一个初陷情网的毛头小子呢?小卡洛斯再次自嘲。

他沿着铁路边稀疏的路灯光,落寞地向歌胪士酒楼走去。天气有点冷,小卡洛斯想,到家后他要好好喝一杯,最好把自己灌醉,以便睡觉。

浓密的爱意如鲠在喉,像水獭叼到的一条肥美的鱼,而鱼永远是狡猾的渔夫的。

几个披黑色察尔瓦(斗篷)的彝族人迎面走来,当他们走到小卡洛斯面前时,一只大口袋像鳄鱼忽然张开的大嘴,一下就把小卡洛斯吞噬了。他连叫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