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猿猴年(第9/14页)

露易丝医生问:“雌雄?请问什么意思?”

毕摩独鲁总算逮着给这些从来都自以为是的洋人上一课的机会了,他像念经一般,眼睛并不看听他说话的人。“雌雄就是阴阳,阴阳对应万物。天为阳,地为阴,山为阳,水为阴,公为阳,母为阴。公母搭配,阴阳才协调。这才合天地之理,采日月之精,纳阴阳之灵,调生亡之道。这是你们不懂的道理。”

谁能听懂毕摩这一番高论呢?就像谁也没有看见鬼是如何被赶出去的一样。露易丝医生耸耸肩,“那么,你给病人服什么药呢?”

“病人没有事了,他的灵回来了。明天他就可以再去修一条铁路啦。”

“我喝。”弗朗索瓦太太自己去倒了一杯水来,拿过露易丝医生手里的药,倒进水杯里,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把它喝下了。“是甜的呢。”她说。

在毕摩收拾他的行头准备离开时,布格尔神父实在对这个异教同行的怪异之举甚为好奇。“嗨,尊敬的毕摩先生,刚才您说弗朗索瓦站长的灵魂回来了,难道在你们的信仰里,肉体和灵魂是分离的吗?火或者说,在肉体之外,还有一个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吗?”

毕摩还是木然的表情,“人的肉身之外决定生命的东西,可不止有一个,是三个,魂、魄、灵。魂决定我们的行为,让·们去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该干活时干活,该睡觉时睡觉;魄支配我们的举止,魄丢了,走路都走不稳,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灵支撑我们的躯体,灵被鬼招走了,人就病了,鬼被赶跑了,灵就招回来了。”

“真是无稽之谈啊!”弗朗索瓦太太用法语嘀咕道。

天主才知道毕摩独鲁有没有听明白弗朗索瓦太太这句话,他斜了那女人一眼,“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我再把鬼给你家男人招回来。”

人们都看到了他眼中的仇恨,那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眼光。该普田虎土司此刻要在洋人们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了,他喝道:“还啰嗦什么!做完了你的事情,就给我滚!”

弗朗索瓦的病好了以后,他们回忆起这个神奇的夜晚,弗朗索瓦太太总是不服气地说:“我们的灵魂被那个彝族巫师控制了,不然我怎么会喝下那么一杯看上去泥沙混杂的水。这个该死的东方巫师,他嘲弄了我们西方的文明。”

但不管怎么说,那晚在普田虎土司和毕摩走后不到一小时,弗朗索瓦站长身上的体温神奇地下降。第二天早上,弗朗索瓦站长倒还没有更多的力气在这神秘的高原上再修一条铁路,但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康复一周后,弗朗索瓦站长在一个周末晚上举行了一场答谢晚宴,既感谢那些在他病危期间施以援手的人士,也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除了碧色寨有身份的西方人——八角楼的那几个吧女显然不在邀请之列,主要的嘉宾是普田虎土司和毕摩独鲁。弗朗索瓦尤其想在这个晚宴上隆重地感谢彝族毕摩的救命之恩,同时,他要弄明白几个问题: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一个丈夫的病需要他妻子服药?东方神秘文化中的鬼,真的可以侵害一个西方人么?

他更想借此达到的一个目的,是希望和这个一直反对法国铁路公司火车的彝族毕摩修好。毕摩的儿子阿凸已经告诉过他,火车在毕摩的心目中是一条在大地上奔跑的恶龙,是必须被斩杀的。弗朗索瓦站长希望通过一场和谐的晚宴,向固执的毕摩说明:法国铁路公司的火车没有他认定的那么邪恶,恰恰相反,火车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推进了社会的进步。如果毕摩愿意,他甚至可以亲自陪他去坐一趟火车。

但是,发给毕摩独鲁的请帖却被退回来了,那是弗朗索瓦站长专门请车站的汉族雇员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的。去送请帖的仆人回复弗朗索瓦说:“那个彝族毕摩说他家的母羊要下羊羔了,他没有空闲的时间。”

“我们真是堕落到与农夫为伍了。不但要让·们的巫师来看病,还要把他们请到家里共进晚餐。而这些自以为是的乡下佬,连餐前酒该喝什么都不知道。”弗朗索瓦太太在一旁抱怨道。

“行了,夫人,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谁让·们把铁路修到这个地方来呢?”弗朗索瓦息事宁人地说。最近一些年来,这个女人的抱怨用一列火车都装不下了。

“要是有一天法国政府把铁路修到了月亮上,我们这些嫁给铁路的女人,可真有生活在月球上的荣幸了。”

弗朗索瓦笑着说:“那全人类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夫人。”

这个隆重的晚宴虽然毕摩没有来,但普田虎土司如约而至。碧色寨的洋人现在对他的尊敬让·很受用,地里四季的出产,与火车车轮带来的财富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谁与火车作对,谁就可能穷到去讨饭。更何况,普田虎土司认为自己是弗朗索瓦站长的救命恩人,这让·觉得该在这个晚宴上,向洋人站长提出自己的要求。这对于弗朗索瓦站长来说,远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外,但普田虎土司认为,他只要踮一下脚尖,也可以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