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37/47页)

他站立着——脖子上吊着围巾,礼服只有半拉后襟;另半拉——唉——给撕了……

他就这副样子站着:通过大大的眼眶,不断用冷冰冰充满空虚、昏暗的目光瞧着少尉。这目光紧盯着,并冷得像结成了冰,因此,利胡金这时感到,他及他的全部体力、健康(他认为自己是健康的),此外还有高尚,都只不过是一种隐约可见的苍茫暮霭。所以,只要阿勃列乌霍夫以这种光彩照人的样子往少尉靠近一步,少尉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就得后退。

“我相信您,相信您。”他不知所措地摆摆手。

“您知道吗,我,”他感到非常窘迫,“我毫不怀疑……我真害臊……我太激动了……妻子对我讲了……有人塞给她一张纸条……她看了——显然是误拆。”他不知为什么撒了谎,脸一下红了,并耷拉下脑袋……

“既然给我的纸条被拆看了,”这时参政员的儿子乘机幸灾乐祸地说,“那……”他耸了耸肩膀,“那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当然有权(这听起来好像讽刺)对您,作为她丈夫,讲述内容啰。”他神气十足,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接着——继续发动进攻。

“我……我……太急躁了。”利胡金为自己辩解。他的目光落在那块倒霉的后襟上,便上去抓那块后襟。

“这后襟,您不用操心,我亲自给缝……”

但是,嘴上稍稍——稍稍——稍稍有点儿微笑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个自我照亮着的和体态端庄的人——表示指责地继续在空中不时挥舞着两个手掌:

“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44)

他的一双深蓝色的暗洞洞的眼睛以及在亮光下好像竖着的头发,表露出朦朦胧胧说不清的哀伤:

“您走啊,去报告,别相信!……”

接着便转过身去了……

两个宽阔的肩膀一阵阵在抽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忍不住哭了;与此同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摆脱了原始的动物本能的恐惧,成了个完全无所畏惧的人;而且更进一步,在那一分钟里,他甚至想受一阵子罪;至少在当时,他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感到自己是受折磨,当众可耻地受折磨的英雄;感觉中,他的身体是个——到处是伤的身体;“我”本身是破碎的,感觉也是破碎的;从“我”的破裂中——他等待着——喷发出耀眼的亮光,及一个亲切的声音从那儿对他说,跟通常一样——他自身在说着什么,为他自己:

“你为我受了苦,我站在你之上。”

但是,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有的是——黑暗。感觉本身大概正是因此产生的,只不过他现在才明白罢了。由于在涅瓦河畔的约会,直到这最后一刻人们还不公正地欺辱他;用暴力把他弄到这里来,推推搡搡——拖到小书房里:用暴力,而且——在这里,小书房里,撕破常礼服后襟。要知道,他本来就一直不停地受尽了折磨——二十四小时:到底为什么除此之外他还要经受如此巨大侮辱行为的惊吓?为什么听不到和平的声音:“你为我受苦了?”因为没有为谁受苦:为自己受了一阵罪……就是说,是干了不像话的事儿自作自受。正因为这样,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过去的“我”是一片黑暗。他忍受不了这个,两个宽阔的肩膀一阵阵在抽搐。

他转过身去,他哭了。

“真的,”他背后传出一个既平心静气而又温和的声音,“我错了,我没有明白……”

这个声音里依然包含懊丧的成分:害臊和……懊丧。而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站着,咬得嘴唇发疼,刚刚平静下来的利胡金是不是觉得可怜了,觉得他错了,因为没有伤害自己的仇敌:既没有用这双拳头,也没有用自己的高尚气度;恰似一头受红布挑逗而发怒的公牛扑向敌人并——撞在铁围栏上,站着,嗤着鼻子吼叫着,不知道怎么办好。少尉脸上露出不愉快的回忆(显然是多米诺式斗篷)和最高尚的感情搏斗的神色;敌方可一直转过背在哭,同时令人不愉快地这样在说:

“您凭借自己体力上的优势,当着太太的面……像……像……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