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33/47页)

一个骨骼凸出的身体紧跟着一个逃跑的身体扑过去;一个唾沫四溅的口腔里哗啦啦喷吐出尖细刺耳的音符——无声的,好像是红色的:

“因为……我……干了……您明白吗?整个这件事……事……这个……明白吗?……这件事是这样的……我的事方面……也就是,不对,不是方面……而您明白吗?……”

接着,失去理智的少尉向猎物扑过去,在弯下等待挨耳光的身体旁举着两个颤抖着的手掌(那身体一直冒大汗的脑袋紧缩到自己弓着的背下),神经质地握成拳头,以自己的整个身子居高临下面对紧紧缩在自己手下的一堆肌肉;一堆肌肉怯懦地张大嘴巴弯曲着,哀求着,不断有节奏地来回划着双手,并用一个手掌保护着自己的右面颊:

“我明白,明白……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您请静静,”像从一堆肌肉里挤出的声音说,“安静点,我求您了,静点儿,亲爱的,我求您了……”

这个由身体缩成的肉堆(不自然地蜷缩着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在后退)——这个由身体缩成的肉堆用两只弯曲的瘦腿小步走着,不是向窗户——是从窗子那边(少尉挡着窗子)。与此同时,通过窗户这堆肌肉还看到(多么奇怪,这还是那个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轮船上立着的一根烟囱;他看到运河那边——一幢房子湿漉漉的屋顶,屋顶上是冷冰冰空荡荡的巨大的一片……

他后退到一个角落里——大家想想:一双铅一样黑黝黝伸出五指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滑过去,使他的脖子感到被四十度高温烫了一下),于是他趴倒了——在角落里,四肢着地,浑身是被冰水浇过似的冷汗。

他已经打算眯上眼睛,捂住耳朵,以便不去看那张疯狂绯红的脸,不去听那种尖细刺耳的吼叫:

“啊啊啊……事儿……那种事……每个正派人,那种事……啊啊啊……每个正派人……我说什么了?对——正派人……应当干预,不顾体面、社会身份……”

在这一切特点、一切动作都是荒诞不经的情况下听这种毕竟是经过反复考虑的词语的毫无联系的交替,觉得奇怪;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心里想:

“是不是要叫喊,是不是要叫人?”

不,有什么好叫喊的,叫什么人;还能叫什么人;不——晚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一会儿——就全都过去了;啪的一声:一拳打在了阿勃列乌霍夫头顶的墙上。

这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了一会儿。

在自己面前他发现:两条这样大大叉开着的腿(他正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一个晕头转向的思想——于是,不考虑后果,怯懦地龇着牙像在笑似的张大嘴巴,一脑袋乱蓬蓬散着的浅亚麻色头发。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从两条大大叉开着的腿当间迅速爬过去,跳起来,并不假思索地直向门跑去(从窗上闪过一道呆板的房檐),但是……一双伸出五指的、接触时烫人的爪子可耻地抓住了他常礼服的下摆,礼服撕破了:昂贵的料子发出咯吱的响声。

撕破的一块后襟下摆飘到了一边:

“您停下……您停下……我……我……我……我不会……打死……您的……您等等……您不受到暴力威胁……”

接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被粗鲁地逼到一边,他的背撞在了角落上,他站在那边一个角落里,艰难地喘着气,因着所发生的严重胡闹几乎要哭出来了;而且仿佛觉得自己的头发——不是头发,倒有点像书房里被熏红的糊墙纸背景上某种发亮的东西;还有他通常是浅蓝色的眼睛,这时也因为过于巨大、冷酷的惊恐而仿佛成了黑的,因为他明白:对他大发脾气的,不是利胡金,不是受他侮辱过的军官,甚至也不是充满报复心的仇敌,而……是个无法进行谈话的疯狂的神经错乱者。这个疯狂的神经错乱者体格强壮,肌肉发达,他这时没有扑过来,但显然,会扑过来的。

可是这个神经错乱者把背转过来后(现在该给他啪地来一下),踮起脚向门走去;接着——门插上了:门那边好像有声音——有点像哭泣,有点像拖着便鞋走路。然后——一切都安静了。退路已被截断:只剩一个窗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