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9/30页)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您大概把我当成另一个人……”

“这是我——我……”

那里下边站着个留一嘴黑小胡子的陌生人,身上的大衣翻起领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时从柱形栏杆处龇着牙,露出令人不愉快的微笑:

“这是您吗,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非常高兴!”

然后,他口是心非地补充说:

“不戴眼镜没有认出来……”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克服了陌生人来到漆得锃亮的屋里的不愉快感觉,从柱栏杆处继续点着头:

“我得承认,刚从床上爬起来,因此穿着睡衣(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仿佛是无意中的这一提醒,想让来访者明白来访的时间不合适;我们私下补充一句:所有最近几个夜晚,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知到哪里去了)。

在由古代武器组成的丰富的装饰图案背景下,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显得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不过陌生人还是壮着胆子,继续热心安慰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让人弄不清他是在嘲笑人家还是个绝对憨厚老实的人:

“您刚从床上起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并不说明什么……完全无所谓的小事,请您相信:您不是小姐,我也不是小姐……您知道,我也刚起床……”

毫无办法。强忍着内心不愉快的感觉(它由于陌生人的出现而引起——在漆得精光锃亮的房里,仆人们有充分的理由产生误会,而且陌生人在这里还有可能被爸爸碰见)——强忍着不愉快的感觉,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准备下去,以便隆重地按照阿勃列乌霍夫家的规矩把微妙的来客引进漆得锃亮的屋里。但是遗憾,他的一只绒毛便鞋掉下来了,于是,睡衣的下摆底下露出一只光脚;此外,他还使陌生人摔了一跤: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以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要像通常那样殷勤地往下向他扑过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已经朝这个方向做出剧烈的手势),所以也迎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扑过去,在阶梯的灰色天鹅绒地毯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证。现在,我的这位陌生人正手足无措地置身在前厅和顶层之间,而且他看到地毯上出现一个污点,我的陌生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请脱下大衣。”

仆人客气地提醒说,怎么也不能穿着大衣进少爷的房间,陌生人便无所顾忌地把自己那件已在仆人手上的潮湿大衣掸掸干净。现在,他穿着一套被虫蛀了的灰格子西装站着。发觉仆人想伸过手来接湿包裹,我的这位陌生人忽然变得脸红耳赤了;在脸红耳赤的同时,他还更加倍地感到不好意思了:

“不,不……”

“请交给我……”

“不,这个我自己拿……”

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还是穿着捅出窟窿的皮鞋,一步一颠地踩着精光滑亮的镶木地板;他带着惊讶的目光,忽东忽西地张望着房里豪华的配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特别仔细地撩起睡衣下摆,走在陌生人的前头。但是,他们在这些珠光宝气的配景中的默默旅游,使两人都觉得难受:两人都忧郁地沉默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很容易地不使自己的脸而以自己五颜六色的背部对着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正因为这样,不错,笑容也始终不曾从他在这之前勉强微笑着的嘴唇上消失。我们私下坦率地指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害怕了,他的脑袋里很快地在打转:“大概是一个什么募捐团体——为了某个遭受苦难的工人;万不得已时——准备武器……”而心里则在苦恼地隐隐作痛:“不不——不是这,而要是那事呢?”

到了自己书房的橡木门跟前,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忽然向陌生人急转过身子,两人的脸上霎时间掠过一丝微笑,两人都突然用期待的神情互相面对面地看了看对方。

“那么请吧……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您用不着操心……”

“您请……”

“啊不,不……”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会客室同他严肃的书房完全相反:它同……那件,那件布哈拉睡衣一样,花花绿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睡衣,这么说吧,是会客室里所有陈设的继续:例如低矮的长沙发,它很容易使人想起东方的织锦面卧榻;布哈拉睡衣在深褐色的小板凳上得到继续。小板凳上镶嵌着一条条细小的象牙和螺钿;睡衣还进而在黑人用厚厚的死犀牛皮做的盾上,以及一支箭把很重、并生了锈的苏丹箭上得到继续,不知为什么把这支箭挂在这里的墙上;最后,睡衣还在那张斑豹皮上得到继续,那豹正张开大嘴扑向他们的脚部;小板凳上放着深蓝色的水烟用具和一只呈半月形朝上的多孔球状金三足烟灰缸;而令人吃惊的是那个五彩鸟笼,有几只绿虎皮鹦鹉在里边时不时地拍拍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