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7页)

一路上,我俩没再说话。到了酒店房间,邦几乎倒头便睡着了。房间很暗,我躺在床上,烟灰缸搁在胸脯上,边抽烟边思忖。那是唯一敏许可、将军也赞同的任务,要颠覆一部影片、改变它代表的内容,一句话,不让它歪曲恶解我们的形象,我怎么就做砸了呢?酒店外,汽车喇叭鸣个不停。房间天花板上竟现出了躺着的桑尼和酒仙少校,他俩像习惯了一直这样呆在上面打发时间,这教我不得安宁,难以入睡。隔壁房间里,床的弹簧被压得嘎吱嘎吱,且没变化。这种声音无助于催眠。弹簧嘎吱了很久,久到匪夷所思。估计,隔壁该躺着一个可怜女人,默默承受对方没有花样的动作。我同情起她来。突然,动作的男人像打完一场仗,粗着嗓门大吼一声。我的心因此落地:俩人活已干完。我错了,没完哩。吼声刚停,只听他的伴带着欣赏的语气、拉着长长的声音,低沉地发出了男人味十足的交媾请求。我委实吃惊。不过,后面还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实,自将军和夫人上机场为我们送行后,意想不到的事接二连三。说到机场送行,当时,将军穿大翻领西装,夫人一袭淡紫色奥黛。将军送我们四个英雄一人一瓶威士忌,合影,挨个握手送我们上飞机。我走在最后。跟我握手时,将军攥着我的手,说道:“跟你说一句话,上尉。”

我退到一旁,让其他乘客登机。“我听着呢,将军。”“你知道,夫人和我一直视你为义子。”将军说道。“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这点,将军。”他和夫人的神情都很阴沉,我很习惯,因为父亲看我时通常是这样的神情。“我们这么待你,你怎么能——?”夫人说道。我已惯于伪装,挂出一副惊诧的表情:“我怎么能什么?”“想着法子勾引我们的女儿。”将军说道。“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夫人说道。“大家?”“各种风言风语。”将军说道,“那次婚礼,你跟她说话,我就该看出苗头,可我没看出来。我没想过你竟然会怂恿她在夜总会里寻求什么发展。”“还不止这点。”夫人插话道,“不过,就是在夜总会,你俩已够招摇。大家看到了。”将军叹了口气。“你想毁掉她,”他说道,“这事,我几乎无法相信。尤其你还曾住在我们家,曾视她为孩子,视她为妹妹,我就更无法相信了。”“是妹妹。”夫人强调。“你让我失望了,我很难过。”将军说道,“我想过留你在美国,留你在身边。要不是这件事情,我本决不会让你走的。”

“将军——”

“你不该这么没脑子,上尉。你是军人。所有事情,所有人,各有其所。你怎么以为,我们会让女儿与你这类人在一起?”

“我这类人?”我不解道,“您说的我这类人是什么意思?”

“哦,上尉,”将军说道,“你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可你也是,算提醒吧,一个杂种。”他们等着听我说什么。但是,将军说的最后两个字像往我嘴里塞进了一团东西,噎得我说不出话来。见我无话可说,将军和夫人摇摇头,表情既气又哀外加责备,径自走了。我立在登机口,拿着威士忌,想立刻当场打开酒瓶,或许喝几口酒有助于我吐出将军塞进我嘴里的两个字。它们卡住我的喉管,味道像一只让越南肥沃的泥浆彻底浸透的毛袜。我早忘了,最低贱的人随时会被招待的这种待遇。

第二天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天色仍暗,我们起了床。吃早餐时,除了进食声,没人说话。之后,克劳德驾车载着我们从曼谷出发,往基地驶去,需要一天。目的地在与老挝交界处不远的林地。克劳德将车拐上一条是土路的支路,这时,太阳已沿自己的轨道慢慢滚落到我们身后。路两旁是外皮白色的白千层树林,路面坑坑洼洼,为避大洞小眼,车左拐右转。深入到林中一公里处,到了一个军事检查站。所谓检查站,其实是一辆吉普车与坐在车上的两名穿橄榄绿战斗服的年轻军人。他俩脖子上挂着求菩萨佑护的护身符,M-16枪搁在大腿上面。我真真切切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大麻气味。他俩懒得从车里起身,甚至懒得睁开半闭的眼睛,挥挥手便放行了。我们沿路上车辙继续往前开,一头扎进了林子更深地段。树林干高枝细,抬头望去,如一双双瘦骨嶙峋的手,影影绰绰。终于,我们从林海里冒出头来,到了一处空地,这里建有一座座小小的四方吊脚棚屋。好在棚屋窗户映着照明电灯,不然,这里真是完全与世隔绝的野林荒地。棚屋顶盖着假发似的棕榈树叶,连接吊脚棚屋的门与底下地面的是长条木板。狗吠声将屋内人影招到门口。我们从车里爬下来,一个班规模的人影也朝我们这边拢了过来。“是他们,”克劳德说道,“越南共和国武装力量最后一批还在战斗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