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8页)

有无忧无虑之时

话多(尤其一两杯酒后)

有过一两次我行我素

酒杯常半满

心口一致、言行一致

偶尔面向将来

也渴望领头

但随时可抛头露面

珍惜自己青春时光

活着乃为明天而战

数典忘祖!

眼睛棕色且清澈

较之于东方人则个高

肤色黄里泛白

第二天,我给系主任看作业。他赞道:“漂亮!是一个好的开端。你跟所有东方人一样,是个好学生。”他的话让我心底禁不住涌动着一小股自豪感。跟所有好学生一样,我只盼被认可,哪怕认可我的人是白痴。“但是,有一个问题。”他继续道,“你发现了吗?你列的东方特质有很多与西方特质截然不同。不幸的是,在西方许多东方特质,被看成是负面的东西。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问题:你究竟是谁。祖辈是东方人的美国人,至少在美国出生或在美国长大的这些人,深受这个问题折磨,无所适从。他们与你没大区别,也是五五分裂。那么,有什么治疗办法呢?难道在西方的东方人,无论他们前面有多少代人生活在这块犹太教—基督教文化的土地上,一辈子都不能摆脱漂泊感、陌生感、异族感吗?一辈子不能摆脱他们身上古老高尚的儒家文化的残留吗?作为美亚人,你在这方面可以做些事情,让他们看到希望。”

我知道,他这么说是出于好意。因此,我尽量拿出一副严肃表情。“我?”

“对,你!你是东西方共生体具体体现,体现了二者可以合二为一的可能性。我们再也不可能去除你身体上的东方特质,也不可能去除你身体上的西方特质。同理,我们再也不可能去除你心理上的东西方特质。虽然你现在无所适从,但将来会融入成为普通人!看看我的美亚儿子。放在一百年前,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他都会被视为怪种。就是现在,估计中国人仍觉他怪异。但是,在美国,我们一步一步稳稳往前走了。进步速度虽不如你我希望的那么快,但已够快,我们可以相信,等他到了你这个年龄,凡在美国有的机会,谁也不能不给他。他出生在这块土地上,因此,说不定哪天甚至能当上总统哩!像你和我儿子这样的人,比你可能想的还要多。他们大多数不敢发声,一心想隐身于美国生活森林。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再说,这是个民主国家,你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上哪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在这里,你可以学习如何不被两种矛盾的特质撕裂,学习如何平衡二者并从中受益。两种矛盾的特质,你都想尊重,那么,就调和它们。做到这点,你将成为双方之间的理想沟通者,成为让两个对立民族和平共处的友好使者!”

“我?”

“对,你!你必须努力培育那些已融入美国人血液里、化作他们本能反应的东西,用它们平衡你骨子里的东方天性。”

我再也不能忍住不说些话了,问道:“就像阴和阳?”

“正是!”

我感觉喉咙里一股酸味,像是胃里混在一起的东西方特质回流到喉咙。我清清喉咙。“教授?”

“嗯?”

“假如我告诉您,我实际上是欧亚人,不是美亚人,这会有区别吗?”

系主任和善地打量着我,拿出了烟斗。

“没有区别,亲爱的孩子,没有丝毫区别。”

回家路上,我在一家杂货店旁停车,进去买了白面包、萨拉米香肠、塑料瓶装的一升伏特加、玉米淀粉以及碘酒。感情上,我更喜欢用米磨成的粉,而不是玉米粉,不过后者较易买到。我回到家,放好东西,将列有我东西方特质的纸贴在冰箱上。在美国,穷人也有冰箱,更别说享用自来水、冲水马桶和全天候供电。在越南,连一些中产阶层也享用不到这样的设施。既如此,在美国,我为什么还觉穷呢?这或许与我的居住环境有关。我住在底楼的一室户,光线暗淡。最显著特点是,房里弥漫着肚脐眼屎气味。我是这么写信告诉姑妈的。邦一如既往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坐在红色绒布罩面的懒人沙发里。他整日价窝在房里,只在晚上为勒—勒—勒—勒—阿门牧师看守教会时,才走出房门。勒—勒—勒—勒—阿门牧师拯救灵魂,也“拯救”(节省)金钱(9),因此,给了邦这份晚间零工。为了证明一个人既能听从上帝也能听从玛门(10),牧师用根本不够交税标准的现金付他工钱。邦领的是无须报税的现金,因此,还可继续领取救济。领救济,他没觉难为情,反倒理直气壮。拿着微薄薪水为国家服务了那么久,打了一场美国人执意要打的战争,他明白过来:授予他什么勋章,不如给他救济。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他只有认命。他能从飞机上一跃而下,身背肩扛八十磅重装备急行军三十英里,再用手枪步枪命中靶心,比电视上任何一个戴面具涂光油的摔跤手更能经得起摔打。但在这里,没有人需要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