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8页)

敏冲他一弹烟灰。“这位警察是上尉。还不给你的上司敬礼,中尉。”

第二个家伙,也是中尉,说道:“你要这么说,少校,——”第三个,还是中尉,抢过话去:“什么少校、中校、将军,全他妈见鬼去吧。总统跑了。将军——呸!跟烟似的,也跑得无影无踪。哪回他们不是这样,保自己鸟命要紧。结果呢?掩护撤退让我们来干。哪回我们不是这样。”“什么撤退?”第二个家伙说道,“退到哪去?”第三个家伙应和道:“我们死定了。”“不死也跟死差不多。”第一个家伙说道,“我们要做的还不就是去死。”

我扔掉烟蒂。“你们还没死,该回到岗位上去。”

第一个家伙往前上了一步,鼻子几乎碰到我的鼻子,再次瞪着我。“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冒犯上司了,中尉!”邦呵斥道。

“我来告诉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家伙拿手指戳着我的胸脯。

“你还是闭嘴的好。”我警告道。

“杂种!”他大吼一声。他的两个同伴大笑起来,唱和道:“杂种!”

我拔出左轮手枪,将枪管抵住第一个家伙的眉心。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惊得抓住步枪,却没敢继续下一个动作。他们醉了,但还没醉到以为比我两个清醒的兄弟出枪更快。

“你醉了,是吧,中尉?”我声音禁不住发颤。

“是的。”这个家伙答道,“长官。”

“如果这样,我不杀你。”

就在这时,一声爆炸传来,这让我从紧张对峙中解脱出来。我们六个人全都将头转向爆炸传来的方向。很快,从西北方向,又传来一阵阵爆炸声。“是机场那边。”邦判断道,“是五百磅当量炸弹。”后来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从我们所在位置,起先看不到什么,过了一会,才见黑烟翻腾着冲向天空。紧接着,从市中心到机场,枪声大作。嗒嗒嗒,是轻武器;亢亢亢,是重武器;橙色曳光弹旋转着连续蹿向空中。两旁的居民听到枪炮声都聚在窗前或门口观望。我将左轮手枪插回枪套。三个海军陆战队中尉,见兀地冒出诸多居民,酒顿时醒了大半,不再说话,爬上吉普车疾驰而去。他们驾车东拐西转,超过几辆电单车,驶到十字路口,吱地刹住,拎着M16从车上翻下来。爆炸声不绝于耳,平民越聚越多。三个家伙站在一杆路灯下。灯光颜色犹如黄疸。他们狠狠瞪着我们这个方向,我的脉搏因此陡然加快。不过,他们只是朝天举枪,嚎叫着,不停射击,直到打光弹夹。我的心脏怦怦剧跳,汗顺着脊背往下直淌。为了不让敏和邦看出我的紧张,我脸上仍挂着笑,又点上了一支烟。

“蠢货!”邦见平民躲在门后张望,大骂道。三个海军陆战队中尉估计用恶语骂了我们几句,随即上车,很快,一拐弯,便没了踪影。邦和我,与敏话别。敏开着自己的吉普离开了。我将车钥匙抛给了邦。爆炸声,枪声,均已停止。邦开着雪铁龙往他家驶去。一路上,他咒骂着海军陆战队。我则缄默不语。你不能要求海军陆战队的人有多温文尔雅。他们的职责就是,在生死关头能迅速做出海军陆战队队员应有的本能反应。至于他们骂我杂种,我的确难受。但是,让我更难受的是,我当时怎么会做出过激反应。我早该对别人骂我杂种无动于衷,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做不到。我母亲是越南人,我父亲是外国人,自我小时起,认识的,不认识的,生怕我忘了自己身份,先啐我,后骂我杂种,乐此不疲。他们有时也会变换花样羞辱我,先骂我杂种,然后啐我。


(1) 英国小说家乔治·杜·莫里耶(George du Maurier,1834—1896)所著小说《软帽子》(Trilby)中一个用催眠术控制女主人公使其唯命是从的音乐家。

(2) 尼古拉·车尔尼雪夫斯基(Nikolay Chernyshevsky,1828—1889),俄罗斯革命民主主义者、唯物主义哲学家、作家和批评家、文学评论家,著有长篇小说《怎么办》。

(3) mission civilisatrice是二十世纪法国人休斯·勒鲁(Hughes Le Roux,1860—1925)提出的观点,即法国对于世界欠发达地区具有独特文明使命。

(4) 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缩写为OSS。

(5) 皮奥里亚(Peoria)、波基普西(Poughkeepsie)分别是美国伊利诺伊州、纽约州的城市。

(6) 阮文绍(1923—2001),南越将军,1967年当选为南越总统。

(7) 最接近秋分时见到的满月。

(8) Fort Benning,美国陆军军事基地,位于亚拉巴马州、佐治亚州交界处,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军队将领Henry L. Benning的姓命名。

(9) Occidental College,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附近的一所私立文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