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75/78页)

火箭像瀑布一样奔流而下。天空一片亮丽,犹如圣诞夜,焰火腾空而起,火点如珍珠降落。屋顶阁楼回应以长长的连续卡宾枪声。枪弹轨迹像细长条带一样划过天空,像成行飞翔的大雁。火箭的烈焰令人迷狂,他们和大院里所有的人一同神采飞扬;整个大院都活跃起来,旋转起来,像被风吹胀的肥皂泡一样。

“让死者埋葬死者。”教授说,若有所思,“我们生者,让我们和生者一起前进。”他的面颊因为融入火箭的熔炉,又变得鼓鼓的。骤然间,教授第二次爆发出大笑:“生者和生者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生者和生者在一起。跟他们一样,直到永远!看啊!”

他伸出双手,指着沉入浑浊昏暗的大厅。从大厅的阴影之下,正如从被火焰的刀刃割开的巨大皮壳之下那样,在涂满树木阴影的建筑物石墙之间,在为庆祝格仑瓦尔德战役周年纪念日而把党卫队的麦秸玩偶投入火堆的后党卫队的军营大院,在输送在营人员行动(这一行动必定毁灭一切,必定把人群驱散而一去不返)的前夕,军团迈出沉重的脚步,在水泥地面上踏出步调,向前进,而且——歌声洪亮。

一月反攻

现在我要讲述一段简短而具有教义的轶事,这是从一位波兰诗人那里听来的;他在妻子和女友(学习专业是古典语言)陪伴下,在战后第一个秋天到西德去旅行,为的是要从这个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是可笑的熔炉——各民族的熔炉内部来写一本报告集——这是在欧洲中心沸腾得令人不安的熔炉。

当时的西德到处充斥了饥肠辘辘的、神情麻木的、十分恐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们,他们不知道要漂泊到哪里、漂泊多久,他们被驱赶,从城镇到城镇,从收留站到收留站,从营房到营房——而驱赶他们的是美国青年,同样的神情麻木、同样因为在欧洲的见闻而惊骇;他们像使徒一样到这里来打仗并征服这个大陆,最后终于在他们在德国的占领区里安顿下来,严肃认真地给不相信他们的、反抗他们的德国小市民讲解垒球比赛的民主原则,或者对他们传输共同致富的条规,用香烟、口香糖、避孕套和巧克力换取照相机、金牙、钟表和黄花姑娘。

这些青年人受到的教育是崇尚成功,而成功仅只取决于机智和勇气。他们相信人人机会均等,习惯于以收入的多寡衡量男人,以大腿的长度衡量女人的美丽;他们强壮,得到优良体育锻炼,充满生活欢乐,快乐地等待命运随时送来的机会;他们是心胸开朗的青年,思想纯洁、清新、条理分明,就像他们的军装一样。讲求理性,一如他们对工作的要求;真诚,一如他们明朗而纯朴的世界。所以,他们本能而盲目地蔑视这里的人们:这些人不善于保护自己的财产,丧失了业务和工作,坠落到了社会的底层。然而,他们以友好的态度,理解和钦佩的心情对待彬彬有礼的德国市民,这些人从法西斯手里维护了死寂的文化和财产;他们以同样的态度对待美丽、消瘦、愉快的德国姑娘们,这些少女善良和蔼,像姐妹一样。他们不关心政治(有美国情报局和德国媒体替他们操心),认为他们做了自己应做的事,盼望返回家园,一部分是因为无聊,一部分是因为思乡,一部分是因为担心失去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机会。

所以,在西德的波兰人很难摆脱这些受到监视和看管的“滞留异国”的大批移民而去到更大的城市,以便在那里、在加入波兰人的爱国组织和黑市链条之后开始正常的、私人的生活;而且,在得到住房、汽车、情人和官方通行证以后,可以在社会等级方面越升越高,在欧洲自由走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由人,一个充实的人。

解放之后,我们和周围的环境都被用心周到地隔离开来,在达豪撒满滴滴涕卫生粉的肮脏收留站里呆板地度过美丽而芬芳的五月;后来,黑人司机把我们输送到了军营,安置我们在那儿度过夏天。我们在公共活动室里消磨时间,为爱国出版物写文章。在一位天生拥有超级生意头脑的老同事的引导下,我们开始买卖凡是能够想到的东西,而且想方设法替手中货物找到合法的出路。

在既可怕又有意识的两个月的努力之后(这些努力的经过值得专门描写一番),我们四个人搬进慕尼黑的一间小房间,它属于一个有势力的波兰委员会,我们在那儿建立了一个信息代理处。后来,凭借我们的集中营文件,我们之中的三个人公平而合法地得到了一个纳粹分子腾出来的舒适的四室一厅的公寓。这个纳粹分子被暂时送往他的亲戚家居住,还被告知为我们留下他的部分家具和宗教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