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74/78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喘不上气来,拉着我的手,越拉越紧,光线又立即飞进他张开的嘴,显出五彩颜色。

“教授,您别笑了!”我大喊着缩回手,“您疯了!”

“我一直想,今天要跟她睡觉。准备了晚餐,甚至弄到床单!哈哈哈哈!你跟她!年轻,年轻!”他笑得全身发抖,高大、细瘦、五彩缤纷,但是丑陋,“多么偶然!我还想着要她呢!哈哈哈哈!”

他突然晃动,猛烈咳嗽,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息。整个大厅都灌满光线,摇曳,像一艘轮船。彩色的垫子、桌子、墙壁、盘碗、书籍都已经变形,像彩球一样旋转。

“您看,教授,”中尉的儿子从角落里发声,“人上了岁数,就不该再恋爱。姑娘没弄到手,却染上了肺结核。连格仑瓦尔德也看不成了。躺下,躺下,坏东西,”他不耐烦地补充说,那床却吱扭吱扭叫将起来。“叫唤什么,等找个人给你上点油。”

“格仑瓦尔德,真的,格仑瓦尔德!”教授直起腰来。他脸上泛起一股果冻的颜色,又随着最后一个火箭而消失,变成了青灰色,像僵冷的灰烬。“走,大家都去看格仑瓦尔德!”

在窗外,在熄灭了火箭的黑暗中,突然冒出褐色的火焰,那火光舔着窗户,像摇尾乞怜的狗,像打钟似的摇动着黑暗。树木的阴影变得很长,一直延续到屋顶,像烛光似的摇晃。

“走,大家都去看格仑瓦尔德!”教授招呼大家。他把我拉到窗口,“你看,你看!”他急切地喊,又对着大厅喊:“都去,都去。”已经是请求了,“你带着姑娘去,也让她看看。”我在窗台上向外探身。在黑暗的院子里,在燃烧的火堆周围,站着沉默的人群。火苗在风的吹动下,像奔驰的马匹的鬃毛。火光在人们脸上滑过,似乎给人脸涂上血色,但是黑暗又将其吸吮殆尽。干燥的板子烧得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飞出的碎木片消失在黑暗之中。火箭的光亮沉寂了。

“你去过德国人居住区的小教堂吗?没有?”教授已经控制好情绪。他说话严肃,甚至严厉。他的脸一被黑暗遮住,就又显得严峻而疲倦。“我每天都去。那儿平静,那儿充满上帝精神,甚至洋溢出来。有小祭坛,小窗有格子,墙上有《圣经》里的警句。一堵墙下有小十字架,十字架上有计时沙漏,还有党卫队员的照片!听明白了吗?小十字架下面是鲜花,很多很多的鲜花!”他眼睛里显出褐色的火光,“德国人就这样追悼他们的死者。”

“而我们呢?”他痛苦地低语,“一条瘸腿的狗,是不在乎人是死是活的。”

中尉的儿子从床边站起来,打赤膊来到窗前。穿了睡衣的姑娘静静地跟随他,像鬼魂似的。黑脸吉卜赛人用胳膊肘支撑身子,羡慕地望着窗口。

“我们呢?”教授思考着重复:“我们在这儿,在这儿,寄人篱下。我们……快看!”他用尽力气喊,“看那焰火!我等着看的就是这个,这就是格仑瓦尔德!”

有人往火堆上投新鲜松树枝。火灭了,冒出浓而黑的烟。风吹走了烟,火苗忽地一下子蹿上天。神父穿着袍子从人群中走出,白领子围住了褐色的脖子。神父伸出双手,像是在祷告。黑暗深处揪出一个身穿党卫队服装的人,钢盔叭嗒一声掉在院子的水泥地面上。人群发出哄笑声。有人把钢盔又戴在那个人的脑袋上。神父抓住那个人的肩膀,使劲推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把这个人推进火堆。

站在我身边的姑娘脸变得惨白,像死灰一样。她双眼惊骇得发出炽热光亮,像烧红的煤炭。她闭上眼睛,光亮消失,手指头抖动着抓住我。

“怎么回事?”②③原文为德语。她小声问,惊骇万分。我抚摸她发凉的手,安抚她。她全身偎依着我,身上升出一股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潜入躯体。“怎么回事?”②她的嘴歪斜了。她撩开前额上的头发。

“安静,安静,孩子。”③教授和蔼地说,“这是在烧党卫队的玩偶。这是我们的答复——对焚尸炉和小教堂的答复。”

“和对死去的姑娘的答复。”我的手伸向她后背。姑娘温暖的躯体让我明显地放松,但是她的躯体由于激动和恐惧而发抖。她对着我的颈部发出炽热的呼吸。

演员出现在人群前面,他粗胖、短小,被犹如红色斗篷的光线包裹,同时,神父把一个又一个的玩偶扔进火堆;这些玩偶因为浇了汽油而像火柱一样突然起火,旋转跳跃,就像活了似的。他举起双手,让呼号的人群安静下来,用一个手势把人群沿着宽阔的大街分开,头转向军营的屋顶,发出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