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70/78页)

斯泰芬微微冷笑一下。没多注意这个姑娘。

“现在这个集中营是美国人组建的,”他对我说,“我想进去,拿出毯子。他们不放我进去。明天他们要把所有的人都运走!所有的人!”

“你疯了!连中尉,连副指挥也运走?整个指挥部?神父呢?厨房呢?”

“回营里看看,就知道了。”斯泰芬说,“我在波兰等着。”

“不可能运走,你错了,今天上演格仑瓦尔德呢。”

“格仑瓦尔德!”斯泰芬大笑,又摸了一下黑眼圈,“跟格仑瓦尔德走吧。”他挖苦了一句,消失在树林里,也没有说声再见。枞树树枝在他身后摇摆。

“咱们回营吧。”尼娜说,她呼吸沉重,像被抛在岸上的鱼似的,“不愉快?回去吧。也许还能挤到中间去。”

“一定能。”我说,心里有点着急。

我挽着她的手臂,陪着她沿着大路走。她偎依着我,嚅动嘴唇,却没有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成串的自行车在沥青路上不断向前奔流——德国人在享受酷热的夏日午后。十字路口处有一个来自集中营的人坐着,两个红色的箱子放在树阴下,免得油漆被晒得融化。他在背包里翻弄。衣着上戴着党卫队穆斯林分队的装饰品,法国红色军帽斜着溜到耳边,那黑色的穗子随着他脑袋的活动而晃悠。

从集中营到森林,草地里有一长串人。他们熟悉看守不严密的豁口和近路,赶时间从军营里溜了出来。

我们加快脚步。树冠发出呼呼声,森林好像是跟我们一起行走。在一片枯干灌木之中,有几辆坦克,还有像在书店橱窗里摆放的新产品那样整齐摆放的卡宾枪、弹片和德国地雷。担任看守的是一个美国兵,正在酷暑中打盹。

在大路边,一排大卡车把像饥饿老鼠嘴脸那样细小的发动机头部转向集中营,在等待明天的行动。汽车之间,光着上身的黑人们在忙碌。他们身上流着气味强烈的褐色的汗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好像青铜铸造的似的。我们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他们对我们呼喊,意思是从后面出了军营的,要穿过被打烂的大门回到军营;那儿是运输羊的老地方。洞口窟窿旁边没有人,但是在拐角处,围墙向晒得发热的地面投下一点清凉,在用几根木棍支撑着硬纸片的棚子下面,阴影深处,有一个当兵的坐着打盹。他把钢盔放在地上,卡宾枪夹在两个膝盖中间,下巴颏快贴在胸口上了。另外一个角落里,两个士兵解开了上衣,大声喧哗,互相敬烟。

我们完全现身,站在大门前的草地上,就像巫婆小屋前面的迷途幼童一般。

“得等到天黑,”我感到不安,说,“也许不放咱们进去。那就回小树林。”

她摆脱我的手,发出不屑一顾的一声冷笑。

“你急着要看格仑瓦尔德,怎么样?又害怕了吗?等着,小青年,跟我走。”

还没有等我说句话、做个手势,这个姑娘就急切地正了正裙子,拉了拉过于丰满的胸部上面的衣服,径直奔向大门。她在瓦砾堆里绊倒,支撑着站了起来。一阵风吹在她身上,吹散了头发。她用手压住头发,顶着风向前走。一瞬间,她还回头看了看我,露出一张笑脸。她说了一句话,可是风吹得什么也听不见。我拔腿跑去追她,可是又一下子站住。我举起双手,招呼她,但是她扭过头去;我想大喊,但是又住口。那两个互相敬烟的当兵的,转向大门,其中的一个从肩上拿下卡宾枪,笑着高声喊道:

“小姐,小姐!站住,站住!到这边来!”②原文是英语。

“站住,站住!”②另外一个喊声尖细。

在围墙另外一头瞌睡的士兵迷迷糊糊抬起头,站起来。弯了一下腰,抄起夹在两腿间的卡宾枪,歪着脑袋,闭上右眼瞄准……

姑娘双手伸向喉咙保护自己,好像突然喘不上气来了。她在土坡边缘外面又迈出一步,瘫软地倒下,好像被一块砖头绊住滑倒了,在土坡边缘外面消失,滚到了下面。土坡外面是集中营营地,传来说话声,汇合成了杂乱议论,然后变成了呼叫。那两个笑着招呼姑娘的当兵的,扔掉烟头,用脚踩灭,跑到土坡上面。已经完全清醒的那个士兵,就是那个开枪射击的,把枪背在肩膀上,枪口朝下,从地面捡起钢盔,掸了掸土,戴在头上,不假思索地吹了一声口哨,向大门方向跑去。

我漫步走上土坡,众目睽睽下经过这个地段,来到尼娜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