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15/78页)

“午饭给了豌豆和面包。吃得不坏,取暖也挺好。”穆瓦夫斯基说。他站在草垫子旁边,用羹匙搅动那碗汤,汤沉淀得快成了果冻。

“汤勺怎么样呢?你坐下吧。”

“怎么去的那儿?也没什么,坐电车。书记官是个熟人,他跟我父亲在腊多姆做生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吧?”他用汤勺慢慢搅动那碗汤,“我喜欢这个汤。凉是凉了,可是有时候味道不错,跟在家里一样。今天的马铃薯不少。”

“我跟掌勺的说,这是给你的。他从大桶底捞出来的。”我回答。

“书记官说什么?”施拉耶尔问。

“没说什么,”穆瓦夫斯基回答得麻利,他把碗放在大桶旁边,脱下大衣,“因为你这件大衣,我挨了嘴巴。衬里里掉出玻璃来。你不怕划破皮肤?”

“以后小心。”我回答,腋下夹起大衣,去受审的时候他跟我借用的,因为他担心警察局没收他差不多全新的鹿皮外套。穆瓦夫斯基坐在我身边。

“你知道,”他小声说,“他建议我父亲当告密者。你觉得怎么样?”

“你父亲怎么看?”

“他同意了。你说他该怎么办呢?”

我耸了耸肩膀。穆瓦夫斯基转身,对男孩说话。

“新来的?好像我在警察局里见过你。在电车上,你没有跟我坐在一起?”

“没有啊,”男孩抬头回答,“我根本没坐电车。”

“他说,是一个警察在街上抓住他,走小路把他送到监狱来的。”靠着门的科杰拉对穆瓦夫斯基说。

“我敢打赌,在警察局见过你。”穆瓦夫斯基对男孩说,“可是你既然说警察抓了你……奇怪,不过,也许是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在天空和黑色铁窗之间,是春天的夜晚,监狱的灯光在夜空下散发。施拉耶尔坐着,用手捧着脸,手背后面露出的耳朵,因为饥饿更加突出了。科杰拉在房门和草垫子之间往返走动。男孩在读《圣经》。

“玩一局吧?”马图拉问我,“人坐着,都跟木头墩子一样。也许我一定赢的。”

“别再说打牌的事,”施拉耶尔说,没有抬起头来,“弄不好你连你妈都要输掉。人……”

他住了嘴。舔着假牙。

“他答应了。办报纸的知识分子,”马图拉说,“打牌吗?”

“点名,准备好。那个助手马上来了。”科瓦尔斯基说。

我们都站了起来,排成一队,面向房门。

“今天是乌克兰人值勤。但是也许没事。”我低声对穆瓦夫斯基说。他点头。

牢房的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又胖又矮的党卫队员,长着一张红色的方脸,稀稀落落的黄头发。他的嘴闭得紧紧的,两只罗圈腿穿着锃亮的长筒皮靴,腰上别着手枪,手里拿着皮鞭。他身后站着一个大个子乌克兰人,带着一大把钥匙,黑色的宽边帽紧贴着耳朵,显得不可一世。他身旁站着助手兼文书——一个干瘦矮小的犹太人,犹太人隔离区的律师。他手里拿着文件。

施拉耶尔咕噜咕噜说了几句刚学会的德国话,牢房如何如何,住着多少多少囚徒,全都在场。

红脸警卫扳着手指头细心数数。

“好,”他说,“清楚。文书,谁是这儿的人?”

文书拿起文件细看。

“本尼迪特·马图拉。”他回答,同时扫了我们一眼。

“哎哟上帝啊,伙计们,这回完蛋了!”马图拉大声说。他曾经装扮成盖世太保去征收肥猪。

“走,出去!”警卫吼叫,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推出门外到了走廊里。牢房门大开。

走廊远处有全副武装的看守。在昏暗的电灯光线下,他们的钢盔闪着阴沉的青光,腰上都挂着手榴弹。

看守转身对着文书。

“就这样?走吗?”

“不,没完呢,”文书说,他是犹太人,犹太人隔离区的律师。“还有一个。纳莫凯尔。兹比格涅夫·纳莫凯尔。”

“到。”读《圣经》的男孩答应。

他走到草垫子前拿起大衣。在门口,他回头看了我们大家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出门到了走廊里。牢房的门在他身后咣咣地关上了。

“点名完毕!又多了一天!又少了两个人!再多一天吧!”科杰拉大声说。

“咱们人还多着呢,”科杰拉说,不动声色,“来了个孩子,孩子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