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4页)

不得不说,他这些话说得入情入理,显然达丽姑妈也有同感。只见她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他肩头。

“马上,阿纳托,马上,”她安慰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副饱满的声线居然也能这么温软,好像斑鸠的咕咕,“没事的。”

可惜出言不慎。阿纳托开始健身操动作三。

“没事?Nom d’un nom d’un nom[3]!鬼才以为没事!这话有什么用?等等一会儿。别急着说话,老朋友。没事才怪,好好想想,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菜一碟。开我玩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但在我窗户上顺着我开玩笑,我不高兴。生可忍,熟不可忍。我严肃惯了,不要开窗户上的玩笑。我最讨厌开窗户上的玩笑。这可不叫没事。要是老出这种荒唐事,那我永远不在这屋子里多待一会儿!我立马走,决不杵在这儿!”

不得不承认,这话很不祥。我很理解达丽姑妈一听之下发出一声哀鸣,如同猎狗的主人看到狐狸中枪倒下。阿纳托又开始冲果丝挥舞拳头,达丽姑妈也加入了他的行列。赛平思一直在背景处有礼有节地喘息,他虽然不至于举起拳头,不过给了果丝一个相当严厉的眼神。显然,对聪明的旁观者来说,这个粉克-诺透爬上天窗可是闯了大祸。相比之下,也许在西蒙斯家他还会受欢迎一点。

“走开,你个疯子!”达丽姑妈一声怒吼震耳欲聋,想当年,阔恩猎场有多少神经衰弱之人吓得马镫一松跌下马背。

果丝对此只是上上下下地移动眉毛。我读懂了他要传达的意思。

“我看,他是想说,”伯特伦一向讲理,时刻努力息事宁人,“这么一来他要从屋顶上掉下去摔死。”

“哦,有何不可?”达丽姑妈应道。

当然,她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不过依我看,还有个不那么绕远的办法。整栋房子里,只有天窗没给汤姆叔叔装饰上可恶的防盗窗。可能他心里想,要是哪个小贼有胆子爬这么高,那就算他罪有应得。

“打开天窗,他就能跳下来了。”

这个主意得到广泛认同。

“赛平思,天窗怎么打开?”

“需要用竹竿,夫人。”

“那就拿根竹竿来。拿两根,十根。”

不一会儿,果丝就置身在大伙中间了。就像报纸上报道过的那些人,这个倒霉鬼好像深知自己的处境。

坦白说,我觉得达丽姑妈的态度并不有助于他凝神定气。那个就着水果沙拉和我讨论这个笨蛋的和蔼的她,此时已荡然无存,而粉克-诺透的嘴巴仿佛封住了,这也并没有逃出我的预料。达丽姑妈一般情况下总是和颜悦色,就像在命令猎狗猛追猎物。她很少发威,不过一旦发威,纵使是铁汉子也要一个拉扯一个地逃上树。

“嗯?”她说。

对这个问题,果丝做出的回答是类似压住的逆嗝。

“嗯?”

达丽姑妈脸色阴沉下来。狩猎这项娱乐活动呢,如果连续几年不间断地纵情其中,几乎不可避免地会让病人的肤色变得有些暗沉。就连达丽姑妈的密友也不能否认,即使在正常情况下,我这位亲戚的皮肤也有一点点像压烂的草莓色。但是,眼下这种浓艳的色彩,是我此生所未见。她好像一只努力组织语言的西红柿。

“嗯?”

果丝也在使劲儿。有那么一阵子,好像他要破口而出了,但最终他喉咙里只发出濒死的喀喀声。

“哎,伯弟,带他出去,头上冷敷一下。”达丽姑妈发话了。她终于放弃了。接着,她转而执行一项英雄的壮举:安抚阿纳托。此时,他正在自言自语,语速飞快。

似乎是觉得眼下的情况用炳哥加马洛尼美式英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启用了母语。像“marmiton de Domange”、“pignouf”、“hurluberlu”、“roustisseur”[4]等词一股脑地涌出来,好像谷仓里扑腾出来一窝蝙蝠。当然,我是完全不懂,虽说在戛纳的时候汗流浃背地记了几句高卢话,但几乎就停留在“该死嗑勿咂味”[5]水平。我还是挺遗憾的,因为这几句听着很带劲儿。

我扶着果丝走下楼梯,凭着比达丽姑妈冷静的头脑,我已经猜到果丝爬上屋顶的动机和目的。在达丽姑妈眼中,这是斗鸡眼醉鬼酒后寻衅滋事或者突发奇想,但我却看出,他是被老鹰追赶的小鹿。

“是不是大皮在追你?”我语带同情。

我相信他打了一个所谓的“弗里松”[6]。

“他一直追到楼梯尽头,眼看就要抓住我了,于是我就钻出走廊窗户爬到外面,顺着窗台什么的一阵乱爬。”

“把他震住了,是吧?”

“对。然后我发现没路可走了。屋顶是向下斜的,我又下不去,只好继续爬,最后就爬上了天窗。那个家伙是谁啊?”

“他叫阿纳托,是达丽姑妈家的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