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9/14页)

“好嘞。”小伙朝前看去,一名水手已经不见了影儿。“前面准备就绪?”他问。

“是的,长官。”那水手的声音传来。

另一名水手身处船尾。“后边也妥当了?”

“是的,长官。”

“松缆绳。”小伙一声令下,小船船头一转,响着咕嘟声驶离了原位,船尾处翻卷的浪花仿佛滚滚沸水一般。小伙低头望向伯嘉德,说:“真是蠢得可以,但还得按部就班地来,天晓得那些傻乎乎的四条杠大官儿啥时候会来 ——”转眼间,他脸上又换了一副表情,显得满是关切,“我说,不会冻着你吧?我都没想到替你拿一件 ——”

“我没事儿。”伯嘉德说。但那小伙没等他说完便已脱起自己那件油布衣来了。“别别,”伯嘉德连忙推辞,“我可不穿。”

“那你要是觉得冷了,一定告诉我。”

“好,没问题。”此刻,他正低头端详着屁股底下的那根圆柱——更确切地说,是个长约二十英尺、直径约两英尺的半圆柱,像一口巨型火炉上的热水罐 ——下半部分被切除,上半部分则开口朝下以螺栓固定在船底的钢板上;半圆的顶端与两侧船舷同高,柱体与船壳之间的狭长空间只够一人落脚通过。

“它叫 ‘穆里尔’。”小伙说。

“穆里尔?”

“没错。之前那条叫 ‘阿加莎 ’,取的是我姨妈的名儿。我和罗尼一块儿开的头一条船叫 ‘仙境中的爱丽丝 ’,我和罗尼就是那两只白兔子。有意思吧,嗯?”

“噢,这么说你和罗尼开过三条船了是吧?”

“啊,是呀。”小伙说着倾下身子来,“他刚才没注意。”他小声说道,脸上又浮现出开朗的笑容,洋溢着欣喜之色。“等咱们回来的时候,”他说,“你就看着吧。”

“噢,”伯嘉德说,“说的是那艘艾尔根街吧。”他朝船尾看去,心想:上帝啊!这下真在水上跑起来了。他又朝船外张望,目光越过船舷,看见海港线正飞也似的向后退去。他暗暗忖度:这小船疾驰起来,速度都快赶上汉德利佩奇起飞时的速度了。虽然尚未驶离近港安全水域,但小船已然蹦跳起来,从一个浪尖跃向下一个浪尖,行进中伴随着清晰的震感。伯嘉德的手仍就按在身下的半圆柱上,他再次低头看着它,视线顺着柱体移动 ——从罗尼的座位底下开始,直直延伸,纵穿船身,最后斜斜没入船尾。“这里头是空气吧,我猜。”他说。

“是啥?”小伙问。

“空气。贮在里面,船就能漂得高些。”

“噢,是吧,差不多,八九不离十。我之前还真没往这儿想过。”他走上前来(那长长的帽帘在海风中不住飘舞),往伯嘉德身边一坐,舷边立着的挡板将两人的脑袋掩住。

身后的海港急速远去,渐渐消失,终而被海平线吞噬。小船先一抬头,倚浪而升,继而猛地朝前俯冲,撞向水面,造成巨大的震荡,刹那间船身几乎趋于静滞,而后紧接着,又是一起一落,一腾一扑,成片的浪花拍在船头,碎绽飞溅,仿佛一大铲迎面泼来的霰弹。“我想你还是穿上这外套吧。”小伙说。

伯嘉德没有回答。他侧过头看着那张开朗的脸,平静地说:“咱们到外海了,对吧?”

“是呀……穿上吧,好吗?”

“多谢,不必了,我没问题的,反正也花不了多久的,我想。”

“对,很快就拐弯了,拐了弯就会好多了。”

“嗯,拐了弯就没事儿了。”不多久,他们果真拐了弯,船开得多少平稳了些;所谓 “平稳 ”,也就是说,小船终于不再浑身打战、没命似的往浪里扎了。他们凌驾于波涛之上,速度越来越快,船身先斜向一边滑行一阵,接着又偏向另一侧,左右往复,教人头晕目眩;但小船始终在疾驰向前,伯嘉德朝船后方望去,一脸沉着与严肃,与他第一次低下头往船里探看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咱们正往东走呢。”他说。

“向东稍稍偏北一点儿,”小伙应声道,“这样船跑得更顺当些,是吧?”

“是啊。”伯嘉德说。此时,他们的身后已空无一物,只剩一片旷渺的汪洋,翻腾的尾波不停打旋,衬着那细细的枪杆针一般的斜影,船尾处,两名水手默默地蹲伏着。“的确,这么着是顺当些。”说完,他又问,“咱们还得走多远?”

小伙身子一倾,凑过身来,说话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神秘兮兮的,但听得出其中的欢欣与自豪:“瞧罗尼的吧,照他的想法来,倒不是说我想不出这些点子,早晚会的,人得知恩图报嘛,就这么回事儿,不过他年纪大些,是吧,脑子也动得快。什么要礼尚往来啊,什么俗话说 ‘位高则任重 ’呀,诸如此类,今儿早上跟他一说他就想到了。我说:‘嘿,我说,我上去过啦,可算开眼界了。’他说:‘别告诉我你一个人飞上天去了。’我说:‘真飞了!’他说:‘飞了多远?老实讲,可别骗我。’我说:‘啊,可远了,简直十万八千里,飞了整整一晚上呢。’他寻思着说:‘一整晚,那还不到柏林了。’我说:‘我可不知道,想也差不多。’说完他就开始动起脑子来了,他动脑子的时候是啥样我可清楚得很,他年纪大嘛,是吧,见识广,待人接物可比我在行,错不了。然后他说:‘柏林啊。那伙计要跟着咱们一块儿在海上冲来冲去,可尝不着啥甜头。’接着,他又思来想去,我就在一边候着,后来我说:‘可又没法儿带他去柏林,太远了,再说,咱们也不认得路。’谁料他脱口而出——就跟子弹出膛似的,说了句:‘不还有基尔(11)嘛。’于是我就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