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7/24页)

塞纳河对岸的神秘地方,有卢浮宫、加鲁塞尔街区的两座街心小公园,以及我和弟弟去度过漫长下午的杜伊勒里公园。阳光下的黑石子和栗树叶丛。绿荫掩映的剧院。网球博物馆的墙基根儿堆积如山的落叶。我们计数有多少条路径。水池空空的。加鲁塞尔的一座小公园该隐和亚伯的雕像不见了。拉法耶特25的雕像矗立在另一座街心小公园里。加鲁塞尔小公园里的铜狮子。绿色天平靠着水边的台地墙。斐扬派修士26平台下的“公共盥洗池”的陶瓷和清凉。园丁。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水池旁边的草坪上,割草机的马达隆隆山响。宫殿南门,表针永恒不动的大钟。还有米拉狄肩上的红烙铁印。我和弟弟,我们历数家谱;我们的问题就是比较圣路易和亨利四世,看哪个能破纪录。八岁时,一部电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世间最大的柱头下》。特别是有一组镜头:夜晚,赶集的队列被美国轿车给堵住了。月光。梅德拉诺马戏场。在节目之间乐队演奏。鲁姆、阿莱克斯和德雷纳这些小丑。日凡尔赛的集市,有碰碰车,五花十色:紫色、黄色、绿色、深蓝色、粉红色……荣军院的集市,有约拿大鱼27。停车场。停车场的幽暗和汽油味。朦朦胧胧的光线。喧声和人语全消失在回音中。

这个时期我所看的全部读物中,作者有儒勒·凡尔纳、大仲马、约瑟夫·佩雷、科南道尔、塞尔玛·拉格洛夫、卡尔·迈、马克·吐温、詹姆斯·奥利维·柯伍德、斯蒂文森、德·塞古尔伯爵夫人、杰克·伦敦,以及《一千零一夜》,我尤其记得《所罗门国王的米那钱币》,以及年轻的向导揭示他王子真实身份的情节。我因为题目而幻想过两本书:《珍达的囚徒》和《神秘的货船》。

我在洛迪桥街学校的朋友:皮埃尔·唐金,是个越南人,父母在格雷古瓦—德·图尔街开一家小旅馆。兹达内维奇,一半黑人血统,一半格鲁吉亚血统,一位格鲁吉亚诗人伊利亚兹德的儿子。还有几个朋友:杰拉尔,住在共和国林荫路,多维尔街区一处停车场的楼上。有一个叫罗尼的,想不起他的容貌,也想不起我们在哪里认识他的。我们去布洛涅树林附近他家里玩。我还隐约记得,我们一跨进门,就恍若到了伦敦,进入贝尔格拉维亚或肯宁顿28那种地方的一栋住宅。后来,我读了格拉汉姆·格林29的中篇小说《第一次幻灭》,我曾想那个罗尼,虽然我一无所知,很可能就是小说的主人公。

假期同父亲的女友,空姐娜塔莉一起度过,住在共和国林荫路附近多维尔的一间小平房。我母亲难得去那里,去的时候就在那里接待她的过路朋友,在娱乐厅演一出剧的演员,以及她在荷兰的年轻伙伴,若比·凡·阿伦。他是德·库瓦斯侯爵剧团的成员。多亏了他,我才看一场芭蕾舞,震撼我心的《梦游者》。有一天,我陪同父亲到皇家饭店大堂,他对我说,约会一位经营赛马养马场的斯特恩夫人。那位斯特恩夫人,在什么方面能帮上他的忙呢?每周四,一到下午,我和弟弟就去教堂对面那边的报亭,买《人猿泰山》30。我们独自走在街上。人行道上,阴影和阳光。女贞树散发的气味。

一九五六年夏,我们兄弟俩和父亲以及空姐娜塔莉,一起住在那所平房。同年复活节假期,娜塔莉还曾带我们去奥隆河畔维拉尔的一家旅馆。

在巴黎,一九五四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和弟弟待在老鸽棚剧院后台里端,母亲已经上场了。一个在剧中演主角,名叫素姬·普里姆的女人,凶狠地对我们说,这里不是我们待的地方。她同许多年迈的蹩脚女演员一样,不喜欢小孩子。我寄给她一封信:“亲爱的太太,我祝愿您过一个极坏的圣诞节。”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既冷酷又不安的眼神。

每个星期天,我们都和父亲乘坐63路公共汽车,一直坐到布洛涅树林。一泓湖水、平底小舟,坐上去划到微型港湾和湖岛木屋……一天傍晚,我们在布洛涅树林等待回程的汽车。父亲带我们走进阿道尔夫—伊翁小街,到一处私邸门前站住,他对我们说:不知道现在谁住在这里了——就好像这地方他很熟。当天晚上,我看见他在办公室里查阅街道年鉴。这引起我的好奇心。十来年过后,我才了解到,阿道尔夫街6号那座私邸,在占领时期正是“奥托”购物处,巴黎最重要的黑市窝点——如今那座宅邸已不复存在,一九六七年,我又转到那条街,验证当年我们和父亲那次停留的地点:正好与6号相对应。猛然间,一股腐烂的气味,同骑马场和树林枯叶的气味相混杂。我也记得那个时期的下午,我和弟弟同父亲有时随便登上一辆公共汽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圣芒德。让蒂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