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6/24页)

一九四九年夏天,在昂蒂布角18和巴斯克海滨,她成为两个男人的女友,一个是俄裔的花花公子,弗拉基米尔·拉舍维斯基,一个是巴斯克人,写诗的德·A侯爵。这种情况,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兄弟二人,单独在比亚里茨待了将近两年,住在卡萨·蒙塔尔沃街区的小套间,照看我们的女人就是门房。我记不大清楚她的相貌了。

一九五〇年九月,我们在比亚里茨圣马尔丹教堂受洗,父母却没有出席。根据洗礼证书,我的教父让·曼特,是个我不认识的神秘人物。一九五〇年十月开学,我第一次上学;比亚里茨圣马利亚学校,位于卡萨·蒙塔尔沃街区。

一天下午,放学出来,谁也没来接我。我要独自回家,但是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小型卡车撞倒。那位司机把我送到慈善医院,嬷嬷用乙醚棉团捂上我的脸,把我麻醉过去。后来我就特别怕闻乙醚味。反应太过分了。乙醚就有了这种奇特的功能,唤起我一种疼痛,随即又解除。记忆和遗忘。

一九五一年,我们返回巴黎。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在蒙巴纳斯剧院后台,我母亲在《菲莱蒙的情结》中扮演个小角色。她正在台上,我害怕了,哭起来。苏姗娜·弗隆19也在剧中有角色,她给了我一张明信片,好让我平静下来。

孔蒂河滨路的套房。在四楼的房间,晚上我们听见隔壁房间的说话声和格格笑声,那是我母亲接待她那些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20广场的朋友。我难得见到她,也不记得她对我有亲热或者呵护的举动。我总觉得在她面前,要保持一点儿警惕。她突然发火让我手足无措,而我挺注重教理,就祈祷上帝宽恕她。我父亲的办公室设在五楼,他经常跟两三个人待在那里,坐在椅子上或者长沙发的扶手上。他们交谈,轮流打电话,电话机抛来抛去,就好像一个橄榄球。我父亲时而招募几名少女,美术学院的学生。他教她们回答电话,说“他人不在”。他口授信件,让她们写下来。

一九五二年初,母亲把我们托付给她的女友,苏姗娜·布克罗。她住在茹伊昂若萨区,库尔泽纳博士街38号。我去上学,这条街走到头就是贞德学校,后来又上区立小学。一九五二年在村镇教堂做午夜弥撒,我和弟弟都是唱圣诗童子。启蒙读物有《最后一个莫希干人》21,我根本不理解;但是坚持看完了。还有安徒生童话,由阿德丽艾娜·塞古尔配的插图,以及《捉猫故事集》22。

库尔泽纳博士街38号,样子怪怪的女人来来往往,其中有吉娜·拉切夫斯基、苏姗娜·博莱,又称弗雷德,蓬蒂厄街一家夜总会,卡洛罗尔斯的女经理,以及罗丝—玛丽·克拉维勒、老鸽棚街一家旅馆的老板娘,她开一辆美国轿车。她们都穿着男式外套和皮鞋,弗雷德还打上领带。我们同弗雷德的侄子一起玩耍。

我父亲不时来看我们,带着他的一些朋友,以及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性情温柔的娜塔莉,是我父亲多次去布拉柴维尔的旅行中的某一次认识的空姐。星期四下午,我们听广播的儿童节目。其余的日子,我有时听听新闻广播。广播员综述了审判犯下奥拉杜尔大屠杀23的那些罪犯的报道。广播中的那些铿锵词语,如今还让我胆战心寒,当时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天晚上,父亲到库尔泽纳博士街的家里来看望,同我面对面坐在飘窗旁边。他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九五三年二月,一天早晨,我和弟弟待在空无一人的屋里,父亲开车来接我们回巴黎。后来我听说,苏姗娜·布克罗因参与盗窃而被捕。在茹伊昂若萨区和巴黎之间,这片郊区的神秘,还算不了什么呢。已成废墟的古堡,前面的草地草长得很高,我们从那里放起一只风筝。麦茨树林。马尔利那架水车的大轮子,旋转起来像瀑布一般的水声和清凉。

一九五三至一九五六年,我们一直在巴黎,我和弟弟去洛迪桥街上市镇学校。我们也常去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听教理课,能经常见到帕叟神甫,他在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讲道,住在波拿巴街一小套房子里。我找见帕叟神甫当年给我写的一封信。“星期一,七月十八日。我想象你一定在海滩上建筑城堡……海水一涨潮,就得赶紧溜之大吉!这就像在洛迪桥学校的校园里,课间休息结束的哨声响起的时候!你知道吗,巴黎的天气非常热。幸好不时下一场阵雨,清凉一下。如果教理课上下去,你就要用白罐子,没完没了给你的所有同学倒一杯杯薄荷水。不要忘了八月十五日的节日:再过一个月,就是圣母升天日。到了那天,你去领圣体,以便愉悦你在天母亲的心。如果你心灵善于讨她喜欢,她对她的帕特里克一定会很满意。你很清楚,假期也不应该忘记,要感谢仁慈的上帝给了你们全部的美好时光。再见,我的帕特里克。全心拥抱你。帕叟神甫。”教理课的课堂,设在修道院街4号,一栋老楼的顶层。如今都改为豪华套房——而朝向富斯当堡广场的一间大厅,则变为一家奢侈品商店。改头换面了。我认不出我童年时期的街区了,就是雅克·普雷维尔24和帕叟神甫重寻故地,恐怕也难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