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16/88页)

女孩想摘掉星星,告诉爸妈她再也不想戴着星星去上学了。但她妈妈却说不行,她应该为此而骄傲,把胸口的星星当作荣耀。弟弟反而哭闹了一场,说他想要这颗星星。妈妈耐心地告诉他,他还不满六岁,再等个几年就能戴了,结果弟弟一整个下午都在哭闹。

她又想起待在漆黑壁橱里的弟弟,她想用双手抱住他小小的、温暖的身体,亲吻他金色的鬈发和肉乎乎的脖子。女孩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钥匙。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他的身边。一定可以的。”

用过餐后,赫尔夫给我们各自斟了一杯柠檬酒,这是一种用冰镇过的意大利酒放入柠檬酿就的,液体呈现的黄色很是亮丽。纪尧姆慢慢地啜饮着,享用晚餐的时候,他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也受不了再听到关于冬赛馆事件的只言片语了,只是他忽而又和我说了起来,其他人默默地听着。

“我的祖母年事已高,”他说,“也不愿再提到关于那件事的一切。但是她告诉了我所有,关于那一天的一切。我觉得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两个大男孩也沉默着。

“战争过后,我的祖母每天都去拉斯帕斯街上的卢泰西亚旅馆。”纪尧姆接着说,“所有人都得去,因为那里会张贴从集中营回来的人的名单,除了名单,还有各种救助组织。她每天都去,苦苦守候着。但过了一段时间,她不再去了,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集中营,明白了她的亲人们已经全部离世,不会再回来了。之前,没有人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但随着幸存下来的人陆续还乡,说出了自己的遭遇,他们才明白过来。”

众人仍是沉默着。

“你知道关于冬赛馆事件最让我震撼的是什么吗?”纪尧姆说,“是它的代号。”

“春风行动。”我轻声说。

“谁能想到,一个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却用来指代如此恐怖的事情?”他说,“盖世太保命令法国警察‘交出’一定数量的犹太人,年龄要在十六岁到五十岁。结果警察们为了力求良好的表现,竟然决定提高人数,一并连出生在法国的儿童也逮捕起来。他们可是法国的孩子啊!”

“盖世太保没有要求抓捕儿童?”我问。

“没有。”他说,“一开始并没有。逮捕儿童会立刻拆穿他们的阴谋,这样大家都会知道他们逮捕犹太人并非是要去服劳役,而是要送到集中营里面处死。”

“那为什么后来又逮捕孩子呢?”我问。

纪尧姆抿了一口他的柠檬酒。

“警察们也许觉得,哪怕他们都出生在法国,也仍旧改变不了他们犹太人的血统。最后,法国一共交出了近八千名犹太人送往死亡集中营。后来,不到一千人回来,但孩子统统没有存活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我始终无法忘怀纪尧姆那深邃而又忧伤的凝眸。他给我看了他祖母和家人的照片,我也给了他我的电话号码。他答应我会再给我打电话的。

进门时,伯特兰正在看电视。他用手撑着头,悠闲地躺在沙发上。

“怎么样,”他盯着电视屏幕,甚至没有看我一眼,“那些大男孩怎么样?是不是还保持着他们一贯的高贵风格?”

我脱下凉鞋,靠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盯着他英俊优雅的脸庞。

“一顿完美的晚餐,而且还来了个很有趣的男人,名叫纪尧姆。”

“啊,”伯特兰说,玩味地扭头看我,“又是个基佬?”

“不,我觉得不是,不过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这个叫纪尧姆的家伙哪里有趣了?”

“他给我们讲了他祖母的故事,她从发生在一九四二年冬赛馆拘捕事件当中幸存了下来。”

“哦。”他这么回答我,用遥控器换了个台。

“伯特兰,”我说,“你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老师教过你关于冬赛馆事件的历史吗?”

“不清楚啊,亲爱的。”

“我现在正在为杂志撰写相关的文章,六十周年纪念很快就要到了。”

伯特兰抬起我的一只脚,用温暖而有力的手指给我按摩起来。

“你觉得你们的读者会对冬赛馆事件很有兴趣吗?”他问,“都过去了,很多人对这件事都不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