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10/88页)

“但你要怎么离开?”女孩说,“警察不会放你出去的。”

里昂盯着她。他们俩年纪相仿,不过十岁,但他看上去老成许多,脸上再没有一丝的童稚了。

“我总会找到办法出去的。”他说,“我爸妈叫我走的,他们摘掉了我的星星。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底一片冰凉。死路一条?他说的是真的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盯着她看,目光中有一丝轻蔑。

“你不相信我,是吗?你应该和我一起走,摘掉身上的星星,现在就和我走。我们先藏起来,我会照顾你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想起了她的弟弟,他还藏在壁橱里等着她回去。她指尖触碰到了口袋里冰凉光滑的钥匙,她应该跟着这个聪慧敏捷的男孩的,这样她就能救她弟弟,救她自己。

但她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太脆弱了,肯定不能独自这么做,她太害怕了。至于她的父母:她的妈妈,她的爸爸……他们会怎么样?男孩说的是实情吗?她能信任他吗?

他伸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感受到了她的迟疑。

“和我一起走。”他催促着说。

“我不知道。”她嗫嚅着说。

他转身离开。

“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走了,再见。”

她目送着他向大门走去。警察们押送着更多的人进来:躺在担架上或者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涕泪纵横的孩子,痛哭呜咽的女人。里昂混杂在人群之中,等待着逃跑的最佳时机。

忽然,一个警察扯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后拉,他却矫健地直起身体,向入口挣扎着,犹如一位逆流而上的泳者。女孩看着他,觉得这个场面很不可思议。

这时,一群愤怒的女人挤向入口,为孩子们讨要水喝。警察们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她看见里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混乱的女人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回到父母身边,夜色逐渐深沉,她绝望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押送到运动场里和她关在一起,成百上千的人犹如困兽一般。一阵一阵的绝望抑制不住地涌来,让她担惊受怕。

她想闭起双眼,遮住鼻子和耳朵,隔绝所有的味道、尘埃、燥热,她不想听见那些悲惨的号叫,不想看见哭喊的大人和呻吟的孩子们。但她做不到。

沉默中,她无可奈何地环视着周遭。忽然,坐在顶层的人群出现了骚动。先是一声揪心的悲痛嘶吼,几件衣服从看台上飘落下来,接着,她听到了重物跌落在地的撞击声。人群中传出了叹息。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爸爸叫她别看。

“没什么,宝贝,没什么。只是几件衣服掉下来了。”

但是她看到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和妈妈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从高处的看台上纵身一跃。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见女人支离破碎的身体,还有在如同熟透的番茄的血泊中,孩子那破碎的头骨。

女孩弯下腰,哭了起来。

小时候,我住在麻州布鲁克莱恩的希斯洛普街四十九号。那些年,我总以为自己会终生住在美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移居法国,还嫁给一个法国人。十一岁时,我爱上了邻居家的伊凡·弗罗斯特。他满脸雀斑,活像诺曼·洛克威尔(6)笔下的邻家男孩,只是多了副牙套罢了。伊凡家的小狗墨墨,总是喜欢跑到我爸爸美丽的花床上嬉戏。

我的爸爸肖恩·嘉蒙德在麻省理工学院教书,他顶着一头乱发,戴着一副像是猫头鹰一样的眼镜,犹如一个标准的疯子教授。他在学校很出名,学生们都很敬重他。我的妈妈海瑟·卡特·嘉蒙德拿过迈阿密网球赛冠军,她崇尚运动,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身材纤瘦,迷恋瑜伽和健康食物,仿佛不会受到时光的摧残。

一到周日,爸爸就会和隔壁的弗罗斯特先生站在篱笆两旁,无休无止地相互辱骂,肇事者当然是那只捣毁了郁金香花床的小狗墨墨。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在厨房里一边烘焙着麦麸蜂蜜杯子蛋糕,一边叹气,她不喜欢这样的冲突。我的妹妹夏拉对院子里的骂战向来视而不见,总是躲在房间里看她的《盖里甘的岛》(7)或者《极速赛车手》(8),嘴里嚼着红色软糖。我和我的闺密凯蒂·露西则赖在楼上,透过我房间的窗帘往底下看,偷窥着英俊的伊凡和那只浑身漆黑的拉布拉多犬——捣毁我爸爸花床的罪魁祸首——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