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一章(第8/17页)

这还不是那个真正的“悲惨之城”,高大而庄严的、背有些驼的布鲁厄姆勋爵41,像阍者一样站在它的城门口。他那漫长而正直的一生充满了没有成效的努力,他的整个形象,那一高一低的灰白眉毛,表现了但丁的一部分题词42:你们走进这里的,想用寻常的手段纠正根深蒂固的历史罪恶的人们,把一切希望抛在后面吧。布鲁厄姆老人,这位优异的前辈,不幸的卡罗琳王后43的辩护人,罗伯特·欧文的朋友,坎宁44和拜伦的同时代人,麦考利45没有写完的最后一卷《英国史》,他把自己的别墅造在格拉斯和戛纳之间,这是非常合适的。除了他,还有谁能作为和解的旗子高举在临时净界的大门口,不致把活人吓走呢?

接着我们便完全进入了一个静寂的世界,这里的男高音,三十年前曾使我们十八岁的胸膛跳跃不止;这里的小脚曾使我们与全场观众的心一起陶醉和收缩,但是现在这双脚已结束了自己的使命,穿上它们的女主人亲手编织的羊毛拖鞋,为了毫无理由的嫉妒,或者为了家庭开支上理由充足的吝啬,啪嗒啪嗒地在追赶使女……

这一切,通过大小不等的间隔地段,一直绵延到亚得里亚海和科摩湖边,甚至某些德国的温泉地区(乡镇)。那里有塔利奥妮46的别墅,鲁比尼47的宫殿,芬尼·艾尔丝勒48的庄园,以及许多过去的、早已销声匿迹的人的藏身之所。

除了离开了小小的舞台息影闲居的演员们,还有早已从传单上消失的被忘却的世界大舞台上的演员——他们尽管并不甘心,也只得像辛辛纳图斯49或哲学家那样,在穷乡僻壤度过余生。这样,在曾经煊赫一时、扮演过帝王的艺术家中间,也出现了扮演过糟糕的角色的真正的帝王。这些国王像印第安人要带着妻子一起走进阴曹地府一样,也带着两三个忠于他们,曾不遗余力帮助他们垮台,因而与他们同归于尽的亲信大臣。其中有的刚戴上王冠,登台亮相,便给轰下了台,但还在等待群众给他们公正的评价,把他们重新扶上舞台。也有的甚至历史剧场的经理人还没允许他们登台亮相——这是一些死婴,他们只有昨天,没有今天,他们的传记在出场前就结束了;他们是早已被废除的王位继承法留下的阿兹特克人,灭亡的王朝的还在苟延残喘的纪念品。

此外便是那些以吃败仗闻名的将军,葬送过自己的国家的乖巧的外交家,葬送过自己的家产的赌徒,还有那些如今已年老色衰、白发苍苍,但当年曾使这些外交家和赌徒神魂颠倒的名媛淑女。这一切政治上的化石,仍在吸鼻烟,就像当年在波左-迪-博尔哥伯爵50、阿伯丁勋爵51和埃斯特哈齐公爵52府上吸鼻烟一样;他们与“出土的”雷卡米尔夫人53时代的美人们一起回忆利文夫人54的沙龙,拉布拉凯55的青年时代,马利布兰56的处女演出,对帕蒂57敢于在这些人之后公开演唱大感惊讶……与此同时,一些老花花公子穿着绿呢大衣,步履蹒跚,哼哼哧哧,拖着半身不遂的浮肿身子,跟另一些老太婆在谈另一些沙龙和另一些名流,谈一掷千金的赌注,谈基谢廖娃伯爵夫人58,谈霍姆堡和巴登59的轮盘赌,谈故世的苏霍扎涅特60怎样赌博,谈宗法制时代德国温泉地的世袭王公们怎样勾结赌场老板,把中世纪对旅客的危险抢劫,转化为赌场上庄家和赌徒的和平掠夺……

所有这些人都还在呼吸,还在活动,只是有的人已不再用脚走路,而是坐在手推车中,坐在轻便马车中,裹在皮大氅中,也有的用仆人代替了拐杖,不过在雇不起仆人时仍只得用拐杖。那“旅客登记簿”就像从前的高级官员名册,或者从“纳瓦利诺战役和征服阿尔及利亚时代”61的旧报纸上撕下的一角。

在三个高等阶级陨落的明星旁边,还围绕着一些彗星和小行星,它们出自嗜血的特殊天性,在过去的三十年中怀着沾沾自喜、贪得无厌的心情,制造了从凶杀到绞刑架,从抢夺黄金到服苦役的形形色色案件。其中各种人物都有,如由于“证据不足”而被法院释放的下毒犯和伪币制造者,在某处中央监狱或劳改营完成了精神改造的刑满释放分子,以及被缺席判决的逃犯等等。

在这些温暖如春的涤罪所中,最难遇到的是从革命风暴和失败的人民起义中涌现的幽灵。阴森可怖的雅各宾山岳派分子宁可生活在凛冽的北风中,而忧郁的斯巴达勇士也宁可隐藏在伦敦的大雾中……

Ⅱ.人间

1.生命之花和最后的莫希干人62

我与一个俄国美术家坐在英吉利咖啡馆的小房间里,他老是咳嗽,从未安静过,而我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热闹的生活,而且很怕与我这位涅瓦河畔的克洛德·洛兰63天南地北地闲聊,于是我从桌边站了起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