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6/18页)

“当然可以,我们到隔壁屋里去,那儿没有人。”

德国人在我对面坐下,开始伤心地向我诉说,他的主人,一个法国人,怎么欺骗他,怎么剥削了他三年,强迫他干三倍的活,答应让他当合伙人,可是突然连一句不满的话也没说便回了巴黎,在那儿另找了一个合作者。由于这样,他写信给他,他决定辞职不干了,可是主人还不回来……

“可是您为什么无条件相信他?”

“因为我是个愚蠢的德国人。”

“不过这是另一回事。”

“我想关闭铺子,离开这儿。”

“注意,他会控告您,您知道这儿的法律吗?”

德国人摇摇头。

“我得给他点厉害瞧瞧……您大概去见过加里波第吧?”

“是的。”

“嗯,他怎么样?这人是好样的!……您知道,要是多年来他不是老向我许愿,我不会这么卖力……这简直没想到,没想到……他的伤势怎么样?”

“我想,没什么。”

“这混蛋一直不作声,直到最后一天才对我说,他已经找到了合伙人……我这么啰唆,您不讨厌吧?”

“一点也不,只是我有些倦了,想睡觉,我六点钟就起身了,现在已经两点多。”

“我该怎么办呢?您进屋时我高兴极了,我心里想,这个人一定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那么不能让铺子歇业?”

“不成。既然他在巴黎流连忘返,您明天就写信通知他:‘店铺已经关闭,您何时可来接收?’这一定有效,他会马上丢下老婆和证券投机,赶回这儿,这才发现铺子没有关门。”

“就这么干!这主意好极了,简直再妙不过!我马上回信。”

“我得去睡了,晚安。”

“晚安,祝您睡得好。”

我要一支蜡烛。老板亲手递给了我,又向我说,他得跟我谈谈。我好像成了忏悔牧师。

“您有什么事?时间不早了,但我可以奉陪。”

“只有几句话。我想向您请教,如果明天我陈列一个加里波第的胸像,当然,披着鲜花,还有桂冠,您认为好不好?我已经想好了题词……用三色字母拼写:‘解放者加里波第!’”

“这没有什么,当然可以!只是法国大使馆会禁止法国人上您的饭店,可这饭店的主顾从早到晚都是法国人。”

“确实这样……可是有了胸像,我会多挣多少钱啊……反正以后谁也不会记得……”

“但是要注意,”我说,坚决打断了他的话,想快些走开,“别跟任何人讲,当心别人抢先实行这个别出心裁的主意。”

“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希望您也别讲,我们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您不用担心。”于是我回到了不干净的寝室。

我在1864年与加里波第的第一次会晤便到此结束。

2.在斯塔福大厦

加里波第到达伦敦的当天,我没能见到他,我见到的只是人民的海洋;大街上挤满了人,长达几英里,正在拥向各个广场,屋檐下,阳台上,楼窗口,到处是人。大家在等他,有的地方人们站了六小时……加里波第是在两点半钟抵达九榆树火车站的,但直到八点半才来到斯塔福大厦门口,萨瑟兰公爵夫妇在大门口迎接他。

英国的群众是粗鲁的,凡是人数众多的场合都难免发生打架、酗酒,以及其他种种丑恶现象,主要是有组织的大规模盗窃活动。但是这一次却秩序井然,令人惊讶;人民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节日,他们欢迎的是自己人,他们在这里不仅仅是看热闹。你们不妨看看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栏,在威尔士亲王的新娘到达那天发生了多少起盗窃案,而加里波第经过时发生了多少起42,而且出动的警察也少得多。扒手们都上哪儿去了呢?

议会大厦附近威斯敏斯特桥一带,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本来慢得跟步行差不多的马车只得停下;长达一公里的队伍由旗帜和乐队等等开路,向前缓缓移动。“万岁”的欢呼声追随着马车,凡是能挤到车旁的人都向前伸出了手,或者亲吻加里波第的外套下摆,高喊:“欢迎!”大家兴高采烈地端详着这位伟大的平民,简直想解下那些马,自己来拖车,但被拦住了。他周围的公爵和勋爵却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已降低到了随从和听差的地位。这个热烈的场面持续了大约一小时,客人的马车在潮水般涌来的一批批人群中移动,刚前进几步,又被另一批挡住了。

大陆各国保守派的仇恨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加里波第受到的接待,不仅是对等级制度和宫廷贵族的侮辱,而且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为三个皇帝43和一个“王家”托利党效劳的报纸简直发了疯,忘记了一切分寸,首先是礼节上的分寸。它们的眼睛气糊涂了,耳朵也听不清了……王家的英国,财阀的英国居然不顾体面,伙同工场的英国欢迎一个冒险家——一个捣乱分子,要不是他解放了西西里,他就得上断头台。《法兰西报》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佩利西耶元帅44的丰功伟绩无可非议,为什么伦敦从未这么欢迎过他?”然而它忘记了,这位元帅烧死过几百个阿拉伯人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像我们烧死蟑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