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17/22页)

体现和维持,那么为什么在新的纯洁受胎论之后,它又会蕴藏在暂时还没有出现的观念中,而这些观念一旦走出历史的母腹,便立即宣告它以前存在着,今后也依然存在?这是灵魂总体不变的新说法,它向两边扩展,它不是个人的,某一个人的,而是种族的……全人类的不灭的灵魂……它的价值抵得上死魂灵!全体白桦树中不是存在着不灭的白桦树吗?

毫不奇怪,最简单、最平常的事物在这种光照下,也会被烦琐哲学的解释弄得完全不可理解。例如,一个人越是活得长久,越有机会致富,一个人观察一件事物越是长久,只要不遭到干扰,或者他没有失明,那么他对这事物的理解就越深,这对任何人说来,不是最容易接受的事实吗?可是人们却别出心裁,从这事实制造了进步的偶像,仿佛不断地发展便是一切,可以到达无限幸福的金犊世界101。

再也清楚不过,人活着不是为了完成命运的安排,不是为了体现一种思想,不是为了进步,只是因为他出生了,而他出生是为了(不论这个词多么不恰当)……为了现在,尽管这现在既不妨碍他从过去取得遗产,也不妨碍他留下自己的遗物。这对理想主义者说来,似乎显得低劣而粗俗;他们怎么也不愿看到,在我们这渺小的生命中,在我们一闪而过的短暂的个人生活中,我们的全部伟大意义只是在于当我们还活着时,当我们所取得的这个躯体还没有解体,重返于大自然时,我们便是我们,而不是命运指定的为进步受苦或者体现某种虚无缥缈的思想的傀儡。我们应该感到自豪的是我们不是天命手中的针和线,不是为它编织彩色的历史画卷的……我们知道,我们也参与了这幅画卷的编织,但这不是我们的目的,不是我们的使命,也不是我们所要完成的作业,这只是那个复杂的连环作用造成的,它把一切存在物的开端和结尾、原因和结果联结成了一个整体。

不仅如此,我们可以改变地毯的花纹。没有主人,没有图样,只有材料,只有我们自己。从前的命运织匠,那一切伏尔甘们和尼普顿们102命令人们永远活下去。遗嘱执行人向我们隐瞒了他们的遗言,而已故者却把自己的权力托付给我们。

“但是如果您一方面让人任意支配自己的命运,另一方面又取消了他们的责任感,那么您的学说只能使人抄起双手,什么也不干。”

“当人们知道,他们吃饭和听音乐、恋爱和玩乐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完成上天的使命,不是为了尽快达到无限(发达的)完美境界,难道他们就会停止吃喝,不再恋爱和生育子女、欣赏音乐和女性的美吗?”

如果宗教和它令人窒息的宿命论思想,如果空洞理论和它阴森冷漠的教条,没有使人抄起双手停止活动,那么就不必为摆脱了这两块铁板的观点担心。只要对生活和不合逻辑还有一点感觉,就足以挽救欧洲各民族,使它们摆脱宗教耍弄的禁欲主义和清静无为等等花招,事实上它们始终只停留在口头上,从未付诸实行。难道理性和思想会比它们更软弱吗?

何况现实的观点也包含自己的秘密;由于它而什么也不干的人,不会了解它,也不会接受它。他的头脑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他还需要别人的推动——一方面是长黑尾巴的魔鬼的推动,另一方面是拿白百合花的天使的推动。

人向往更和谐的生活,这是完全自然的,什么也不能阻止他,正如饥饿和口渴不能阻止他一样。就因为这样,我们根本不必担心任何学说会使他抄起双手,停止活动。至于能否找到较好的生活条件,人能否享有它们,或者是否会在一个地方迷了路,在别的地方出差错——这是另一个问题。我们说,人永远不能免除饥馑,这不是说我们怀疑每个人经常能得到食物,而且是健康的食物。

有的人很容易满足,要求不高,目光短浅,欲望有限。有的民族也视野狭隘,坐井观天,满足于穷困、虚伪、有时甚至鄙陋的生活。中国人和日本人无疑便是这样的两个民族,它们为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公共生活方式。正因为如此,它们始终这样,历久不变。

在我们看来,欧洲也接近了“饱和状态”,它疲倦了,向往着平静和停顿,从市侩制度中找到了自己巩固的社会方式。妨碍它的是已经寿终正寝的封建君主制度的残余和正在积极进取的因素。市侩制度与军事寡头政治相比是一大胜利,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对于欧洲,尤其是对于盎格鲁-日耳曼人而言,它不仅是胜利之路,也是富裕之路。荷兰跑在前面,它是第一个安于现状、让历史终止的国家。成长的终止是成年的开始。大学生的生活丰富多彩,比一家之主的父亲那种冷静而忙碌的生活动荡得多。如果英国没有封建土地所有制像铅板一样压在它的上空,如果它不像乌戈利诺103那样老是踹在自己即将饿死的孩子们的身上,如果它像荷兰一样可以给一切人提供小店主和不太富裕的中等老板的小康生活,它就会安于市侩阶级的现状。但与此同时,思想水平、视野、审美情趣降低了,生活变得空虚,除了外界的冲击有时带来一点差异以外,只是单调的循环,稍有波动的一泓死水。议会在开会,预算在审查,演说头头是道,形式略有改进……明年还是这一套,十年以后也还是这一套,生活进入了成年人平静的轨道,一切只是例行公事。我们在自然现象中也看到,不论开端多么光怪陆离,延续总是日趋平静和安详,不会像披着长发从空中横扫而过的、没有固定轨迹的彗星,只是带着自己那些灯笼般的卫星,在空中循着一再反复的道路缓缓移动的行星;小小的变化只是更加突出了总体上有条不紊的状态……春天有时雨水多一些,有时少一些,但是春天一过总是夏天,而在它之前也总是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