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16/22页)

第一分钟是可怕的,但也只是一分钟而已。周围一切都在摇摆,奔驰;站住或者前进,随你要到哪里;没有关卡,没有道路,没有指挥的人……也许,海洋的汹涌澎湃也是可怕的,但是一旦人们了解它的起伏不定并无目标,他们就可以自己决定行踪,靠自己的力量横渡海洋了。

不论大自然还是历史,都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因此可以走向要它们走向的任何地方,只要有这可能,也就是说没有任何阻力的话。它们是由无限多的互相作用、互相会合、互相制约和吸引的局部,日积月累地形成的;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人便因此像山上的石子一般毫无作用,完全屈服于自然力量,处在必然性的严格控制下;相反,人会逐渐成长,了解自己的地位,掌握自己的命运,高傲地驾着自己的船破浪前进,迫使无边的海洋成为他的交通大道。

历史是一支杂乱无章的即兴曲,它没有纲领,没有预定的目标,也没有不可避免的结局,它准备跟任何人前进,任何人也可以把自己的诗句插入这支曲子,哪怕它的声音响一些,它仍是他的诗句,整个诗篇不致因此中断,过去会留在它的血液和记忆里。在发展的每一步中,都蕴藏着无限多的可能性、插曲和新发现,它们在历史即兴曲和大自然中酣睡。运用科学可以使岩石中渗出水流,只要想想水是什么,压缩的气体可以变成水,自从发明了电以后,它们就不是掌握在朱庇特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人的手中了。人的参与是伟大的,充满诗意的,这是一种创造。自然力量和物质都一样,它们可以沉睡千万年,从不苏醒,但是人驱使它们为自己工作,于是它们活动了。太阳早已在空中行走,突然人攫取了它的光线,留下了它的痕迹,于是太阳为他制作了照相。

大自然从不与人争斗,这是宗教对它的卑鄙诬蔑,它不是那么有思想的东西,会进行斗争,对它说来一切都一样。培根说:“人对自然了解到什么程度,他对它的控制也达到什么程度。”这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人没有违背大自然的规律,大自然就不可能违背人的意志;它继续做自己的事,在不知不觉中却在做他的事。人们知道这一点,正是在这基础上掌握着海洋和陆地。但是在以历史世界为对象时,人却对它不这么尊重,这里他是在自己家中,不受约束;在历史中,他让事件的洪流带着他被动地前进,或者拿着刀子冲进它中间,一边大喊:“普遍幸福或者死!”97这自然容易,相比之下,观察历史浪潮的来龙去脉,研究它们摆动的规律,因而为自己开拓无限远大的航道,这就难了。

当然,人在历史中的地位是比较复杂的,在这里他同时既是小船和浪涛,又是舵手。可是连一张地图也没有!

“要是哥伦布有了地图,他就不可能发现新大陆了。”

“为什么?”

“因为它必须发现以后才能画上地图。只有给历史排除了任何预定的道路,人和历史才会变得严肃认真,实事求是,充满深刻的乐趣。如果事件早有安排,整个历史只是某种史前的密谋的发展,那么它要做的无非是执行,无非是‘搬演’,我们手中拿的也至多只是木剑和黄铜盾牌而已。难道我们流了真正的血,真正的眼泪,只是为了搬演一出早已编好的戏剧?有了预定的计划,历史就只是把数字填进代数公式,未来在诞生之前已注定了处于服从的地位。”

有人大惊小怪,认为欧文否定了人的自由意志和精神力量,这些人是要使预定观念不仅可以与自由,而且可以与刽子手并行不悖!经文上说:“人子必要交给人钉在十字架上……但出卖人子的人有祸了”98,这也许是他们的根据。99

在神秘主义观点中,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在那里它带有艺术意味,这在理论中是没有的。在宗教中展开的是整个戏剧;这里有斗争,有反抗,也有镇压;不朽的弥赛亚,提坦,魔王撒旦,亚巴顿100,被驱逐的亚当,被锁住的普罗米修斯,被上帝所惩罚和被救主所救赎的人。这是小说,震撼心灵的故事,但也正是形而上的科学所抛弃的东西。宿命论从教堂走进学校时,失去了自己的全部意义,甚至失去了我们在童话中所要求的那种逼真性。美丽、芳香、迷人的奇花异草,在学究们手中变成了干瘪、苍白的标本。他们抛弃了幻想的形象,只留下了赤裸裸的逻辑上的错误,一切成了荒谬的历史的“秘密构思”,它体现在形形色色的事物中,借助于人类和国家、战争和革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如果它是存在的,为什么要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只是靠事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