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11/22页)

健全的理性的必要性。头脑的发展需要自己的时间。大自然是不会性急的;它可以在麻木不仁的昏睡中度过几千年,几万年,又在飞鸟的啾啾鸣叫中,在林间野兽的奔逐中,在海上鱼类的嬉戏中,度过另一个几千年和几万年。历史的呓语是漫长的,大自然在其他领域会衰退,在这里它的可塑性却永无尽头,历久不衰。

有人明白这是梦,但他们以为苏醒是容易的,对睡着的人不免生气,却不知道,周围的整个世界都不允许他们苏醒。生活便在一系列乐观的迷误、人为的需求和臆造的满足中流逝。

你不必挑选,随意拿起任何一份报纸,看一下任何一个家庭。在这里罗伯特·欧文能起什么作用?为了废话,人们以自我牺牲的精神忍受痛苦,为了废话他们走向死亡,为了废话他们互相残杀。在永恒的忧虑、奔忙、穷困、惊慌、流汗和没有休息没有尽头的劳动中,人甚至谈不到什么享乐。如果有一点闲暇,他便得赶快编织家庭的网,完全盲目地编织这张网,连自己也落进了网中,也把别人拖进了网中;如果他必须靠无休无止的苦役劳动来摆脱饿死的命运,那么他就会开始对妻子、孩子和亲属进行最残忍的迫害,或者自己受他们的迫害。这样,人们在父爱的名义下,在嫉妒的名义下,在婚姻的名义下,互相迫害,编结仇恨的、神圣的纽带。在这种情况下,人什么时候才能清醒?除非走出了家庭,走进了坟墓,丧失了一切,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新鲜的思想,只要求安息的时候。

不妨看看整个蚂蚁窝或单独的蚂蚁,它们如何奔忙,操劳;再想想人们的要求和目的,他们的欢乐和烦恼,他们对善和恶,光荣和耻辱的理解——他们一辈子所从事的一切,从早到晚所忙碌的一切;看看他们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什么,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献给了什么,你便不禁感到仿佛回到了童年世界,看到了装在轮子上的小木马,那闪光的金属饰片,看到洋娃娃放在一个墙角里,鞭打的树条放在另一个墙角。从孩子的嘟哝声中,有时可以听到一点真实的声音,但它一闪而过,在儿童的漫不经心中消失了。停顿和思考是不可能的——这势必造成混乱,脱离时代,结果一无所获。一切都陷得太深了,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你无法使它们停止,尤其是靠那无足轻重的几个人,他们既无枪炮,也无金钱,又无权力,只是以理性的名义提出抗议,甚至不能用奇迹来证实自己的真理。

罗特希尔德或蒙特菲奥雷63为了赢得第一百个一百万,必须一早上办公室;布鲁塞尔发生了瘟疫,意大利在打仗,美国分裂成了南北两方——一切都很好;如果这时有人向他们谈人的不负责任,谈财富的重新分配,他们当然不想听。麦克马洪64日夜考虑怎样才万无一失,可以靠穿红裤子的人在最短时期内最大限度地消灭穿白军装的人;最后他歼灭的人比他想象的还多,于是大家向他祝贺,哪怕爱尔兰人曾作为天主教徒遭到过他的打击,也不例外;如果这时有人对他说,战争不仅荒谬绝伦,令人痛恨,而且是犯罪,当然他非但不听,还会得意地抚摩爱尔兰献给他的宝剑。

在意大利,我认识一个老人,他是一家大银行的老板。一天深夜,我睡不着,出外散步,回家时已清晨四五点钟,走过他的家。一些工人正从地窖里推出一桶桶橄榄油,预备装运出海。老银行家穿着厚大衣,拿了一张纸在清点桶数。早晨空气清新,他觉得有些冷。

“您已经起床?”我问他。

“我站在这儿已一个多小时。”他笑着答道,伸出了手。

“可您像在俄国似的冻僵了呢。”

“有什么办法,我老啦,精力不够了。您那些朋友(这是指他的儿子们)大概还在睡觉,让他们睡吧,好在老头子还活着。不亲自监督是不成的。我是老一辈的人,见得多了:经历过五次革命,我的朋友,当然,这与我无关,可是对工作我始终这样:发出了油,我便上办公室。我是在那儿喝咖啡的。”他补充道。

“就这样工作到吃饭?”

“工作到吃饭。”

“您对自己要求很严。”

“不过坦白说,这大多是习惯。我不能没有事干。”

我离开他以后,心想:“他眼看快死了,到那时谁来发运橄榄油,银行又怎么办呢?除非他的长子到时候也成了老一辈的人,也不能没有事干,也在四点钟就起身。这样,金币一个个增加,直到某一代公子,也许还是最聪明的一个,在牌桌上把它们统统输掉,或者献给一位放荡的女人。于是好心的人们说道:‘他们的父母多么好啊!自己省吃俭用,也不让别人挥霍,为子女积累了一切。可是现在却出了一个浪荡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