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一章(第10/12页)

他觉察到了,脸有些发红。

“您大概在想,”他说,“这个人倒很会说教。不过要知道,一切都要偿还的——至少阿扎伊斯42是这么想的。”

他不仅说教,还确实与茹科夫斯基一起为我奔走过,但疯狗咬住了我,它是不容易拉开的。

1842年我定居莫斯科后,有时也去拜望斯特罗戈诺夫。他待我不坏,不过也会对我发脾气。这种喜怒变化,我觉得很有趣。当他的自由主义情绪高涨的时候,他大谈书报杂志,称赞大学,总把它与我求学时期它的可怜境况相比较。但是当他的保守主义情绪一来,他就责备我不肯当官,没有勋章,骂我的文章,说我在把大学生引入歧途,骂青年教授,说他们越来越不像话,使他不得不或者背叛效忠沙皇的誓言,或者撤销他们讲课的权利。

“我知道,这么一来会闹得满城风雨,您首先会骂我是摧残文化的野蛮人。”

我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并说:

“您永远不会这么干,因此我可以说,您对我的好评,我确实不胜感激。”

“我一定会干的,”斯特罗戈诺夫捻着唇髭嘟哝,脸有些发黄,“您等着瞧吧。”

我们大家知道,他决不会做这一类事,因此对他的周期性恐吓可以置之不问,特别是考虑到他继承的产业,他的官衔和痔疮。

有一次他与我谈话时,忽然信口开河起来,一边骂一切革命活动,一边讲给我听,12月14日那天T43怎样离开广场,心慌意乱地跑进他父亲的家,不知怎么办好,走到窗边用手指敲玻璃。那时在他家当家庭教师的一个法国女人忍不住了,大声对他说:“真不知羞耻,您的朋友们在广场上流血,您却站在这里,您是这么理解您的义务的吗?”他拿起帽子走了——您想,他上哪儿啦?躲进了奥国大使馆。

“当然,他应该上警察局报告才对。”我说。

“什么?”斯特罗戈诺夫问,吃了一惊,几乎倒退了一步。

“要不,难道您的意见与那个法国女人一样,”我说,收敛了笑容,“认为他应该回到广场上去向尼古拉开枪?”

“瞧您,”斯特罗戈诺夫说,耸耸肩膀,不自觉地瞧了瞧门口,“您的思想方法太不行了,我只是说这些人……当没有建立在信仰上的真正的道德原则时,当他们离开正路时……一切都混乱了。您年纪大些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我还没有活到这年纪,但是斯特罗戈诺夫这种不能自圆其说的窘态,虽然时常遭到恰达耶夫的猛烈嘲笑,我却恰恰相反,认为这是他的一大优点。

据说,在我们涅瓦河畔的扫罗44心情最不愉快的时候,在二月革命之后,斯特罗戈诺夫也卷进了漩涡。听说他在新的图书审查委员会中坚决主张查禁我写的一切作品。我觉得,这确实表明他对我另眼相看,因此听到这消息后,我就着手筹建俄文印刷所了。但扫罗比他走得更远。不久他的反动措施就赶上和超过了我们的伯爵,后者不愿当大学的刽子手,辞去了学区总监的职务。但不仅他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戈洛赫瓦斯托夫也辞职了——彼得堡发出的许多疯狂的指示吓坏了他。

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的官场生涯就这么结束了。他作为真正的莫斯科人,在放下公务重担之后,打算过几年清闲日子,一面管理庄园,一面在精美图书的包围中安享天伦之乐和养马。

在他担任学监的几年中,他的家庭生活是万事如意的,即是说,他的孩子们及时诞生了,他们的牙齿也及时出齐了。他的家产由于合法继承人的出世而得到了保障。此外,还有一件事物成了他一生最后十年中的乐趣和安慰。我这是指“小公牛”,一匹快步马,无论从跑步、美丽、肌肉或蹄子看,它不仅在莫斯科,就是在全俄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小公牛”构成了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严肃生活中诗意的一面。他的书斋中挂着“小公牛”的几幅画像,有油画也有水彩画。正如拿破仑的画像有时是瘦瘦的执政官,头发又长又滋润,有时是肥胖的皇帝,额上披着一绺鬈发,跨坐在矮矮的椅子上,有时是废黜后的皇帝,反抄着双手,站在岩石上,周围是汹涌澎湃的海洋;“小公牛”的画像也表现了它光辉的一生中不同的阶段,有时它在马栏中,这是它的少年时期,有时它在原野上,自由自在,戴着小小的笼头,最后,它套上了小巧玲珑的挽具,后面是一辆小巧玲珑的雪橇,站在旁边的车夫戴着丝绒帽子,穿着蓝上衣,大胡髭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跟亚述的公牛神45差不多。这车夫曾靠“小公牛”赢得过不知多少萨济科夫46制的锦标杯,现在它们便陈列在客厅的玻璃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