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二章(第9/10页)

“不成,我不穿,您不配,因为您太没有礼貌。”

我便伸出一根手指恐吓他。

对费奥多尔·卡尔洛维奇的最后一击,应该说还是这么回事:有一次他当着法国教师布肖的面吹牛,说他是滑铁卢战役33前夕应征入伍的,那时法国人给德国人打得狼狈不堪。布肖只是瞪了他一眼,狠狠嗅了一撮鼻烟,使这个拿破仑的战胜者有些不好意思。布肖气呼呼的,拄着多节的拐棍走了,从此不叫他的名字,只称他le soldat deVilain-ton34。我那时还不知道,这双关语来自贝朗瑞,因此对布肖的发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布吕歇尔35的部下与我父亲发生了争执,离开了我的家。这以后,父亲再没有用德国人来管束我。

不伦瑞克-沃尔芬比特尔的战士有个朋友,也在一家公馆担任“德国人”的职务,我常跟他去找他,与那家的孩子一起上远处游玩。他走后,我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我百无聊赖,竭力想摆脱这种处境,但找不到出路。我没有力量战胜父亲的意志,因此很可能就此葬送在这样的环境中,然而不久,新的思想活动和我将在下一章中叙述的两次会晤,挽救了我。我相信,我父亲从未想过,他为我安排的是怎么一种生活,要不,他应该是不致拒绝我那些最无辜的愿望,那些最自然的要求的。

有时他让我随参政官上法国剧院看戏,这对我是最大的享受。我非常爱好戏剧演出,但即使这种娱乐,它带给我的痛苦也不比喜悦少。参政官带我到达剧院时,戏已演了一半,而且他每晚都有应酬,总是不到剧终又把我带走了。剧院在阿尔巴特门附近,阿普拉克辛36的房子里,我家在马厩街,两处近在咫尺,但父亲还是严格禁止我单独回家。

我将近十五岁时,父亲聘请了一位教士教我神学,这是为了应付进大学的需要。于是在伏尔泰37之后, 《教义问答》出现在我面前了。宗教在整个教育中的地位,在任何国家都不如在俄国那么低,这无疑是我们的一大幸运。教士教神学总是只能领到半薪,而且这同一位教士,如果他也能教拉丁文,他为这门课得到的报酬,就比教《教义问答》多。

我的父亲认为,宗教对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是不可缺少的。他说,必须无条件信仰《圣经》,因为人的理智在这方面无能为力,一切推理徒然把问题弄得更加糊涂;对生来接受的信仰,我们应该奉行它的仪式,然而不能陷入多余的迷信,那只对老太婆才合适,对男子是不相称的。他自己信教吗?我认为他有些信,这是习惯,也是考虑到体面,为了防备万一。但是教会的任何规定,他以健康欠佳为借口,从不履行。他几乎从不接待神父,至多请他在没有人的客厅里唱些圣诗,然后用一张五卢布的钞票打发他。冬天他推说神父和教堂执事会带来大量寒气,每次都使他因而感冒。在乡下,他上教堂,也接见神父,但这主要是出于世俗的目的,为了管理庄园的需要,不是真正敬畏上帝。

我的母亲是路德派教徒,因而虔信程度较深。她每月上自己的教堂,或者如巴凯所固执地说的,“上自己的德国教会”做一两次礼拜。我因为无事可做,也随她一起去。我在那里学会了模仿德国牧师的姿态,他们的朗诵和废话,我的模仿惟妙惟肖——这种才能我一直保持到了成年。

每年复活节,父亲都要命我守斋。我怕忏悔,一般说来,教堂的表演38使我感到迷惘和畏惧;我走去领圣餐的时候,心里真是害怕;但我不认为这是宗教的虔诚感,那只是一切不可理解的神秘事物,特别是当人们赋予它以庄严肃穆的气氛时,所引起的一种恐惧感。占卜符咒之类就是这样。复活节一过,做了晨祷,开了戒,吃了红蛋、甜奶渣糕和圆柱面包以后,我就整整一年不会再想到宗教了。

然而福音书39我却百读不厌,斯拉夫文本和路德的译本我都读。我没有人指导,也不完全理解,但读过的一切都引起我由衷的、深刻的敬意。青年时代初期,我常为伏尔泰主义所吸引,喜爱讽刺和嘲笑,但我不记得我曾经用冷漠的态度对待过福音书,终我的一生莫不如此。尽管年龄增长,境况变化不定,我仍时常重读福音书,每次它的内容都给我的心灵带来和平与温煦。

教士一开始给我上课便大为惊讶,他发现,我不但具备了福音书的一般知识,而且能逐字逐句引用经文。然而他说:“上帝打开了你的智慧,还没有打开你的灵魂。”我的神学家耸耸肩膀,为我的“两重性”啧啧称奇,不过他对我还是满意的,认为我可以通过捷尔诺夫斯基40的考查。

不久另一种宗教便占领了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