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说明美德之性质的学说(第18/20页)

另外,主张美德仅在于审慎的学说,当它极力鼓吹小心、警惕、严谨、精明与节制的习惯时,似乎也同样极力贬低和蔼的美德,以及可敬的美德,它似乎剥去了前一种美德的一切美丽,和后一种美德的一切庄严。

但是,尽管有这些缺点,那三种学说中的每一种,仍大致倾向鼓励最好的与最值得赞扬的性情习惯。如果一般人,或甚至那些少数宣称按照某种哲理过活的人,真能以那三种学说中任何一种所提倡的训诫来节制他们的行为,社会肯定会变得更好。我们可以从它们当中的每一种学到一些不仅有价值而且独特的教训。如果真能透过训诫与劝勉,把刚毅与宽宏灌输到心灵里,那么,古代的那些主张美德在于合宜的学说,似乎便足以做到这一点。或者,如果真能以同样的方法,使心地变得和蔼仁慈,鼓舞我们怀着亲切与博爱的情感对待那些与我们一起生活的人,那么,那些主张美德在于慈善的学说为我们描述的一些图像,似乎便能够产生这种效果。伊壁鸠鲁的学说,虽然无疑是所有那三种学说中最不完美的,但是,我们从它那里仍可学到,实践和蔼的美德以及可敬的美德,是多么有助于我们自己的利益,多么有助于我们自己的快乐、安全与恬静,甚至是在今世。由于伊壁鸠鲁主张幸福在于得到快乐与安全,他特别卖力证明,要得到那些无价的财产,美德不仅是最好的与最可靠的,而且也是唯一的方法。美德对我们内在的平静与安乐所产生的一些良好的影响,是其他哲学家主要歌颂表扬的对象。伊壁鸠鲁并没有忽略这个题目,只是主要强调那种和蔼可亲的心性,对我们外在的成功与安全会有怎样的影响。因此,他的著作在古代才这么受各门各派的哲学家们重视与仔细研究。主张单仅美德便足以确保幸福的西塞罗,是伊壁鸠鲁学派的主要敌人,但是,西塞罗用来支持这项主张的一些最令人欣然同意的论据,却是从伊壁鸠鲁那里借来的。塞涅卡,虽然是一位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而这学派又是最反对伊壁鸠鲁学派的,但是他引用伊壁鸠鲁的次数,却远多于他引用其他任何哲学家的次数。

然而,另外有一种理论似乎完全泯灭邪恶与美德之间的分际,因此,它的倾向完全是于社会有害的。我指的是曼德维尔[61]博士的理论。虽然这位作者的想法几乎在每一方面都是错的,然而,人性中的某些现象,若是从某个角度观察,乍看之下,似乎支持他的那些想法。这些现象,经过曼德维尔博士以他那虽然粗鄙、不过倒也活泼幽默的文笔描述与夸大后,给他的理论抹上了一层像真理或可能真实的迷彩,很容易哄骗脑筋糊涂的人。

曼德维尔博士认为,任何基于合宜感,或基于对值得钦佩与赞美的行为怀有好感而做出的行为,都是基于喜爱被人钦佩与赞美,或照他所言,都是基于虚荣心而做出的。他指出,人天生在意他自己的幸福远胜于在意他人的幸福,绝不可能真的在内心里认为他人的成功比自己的成功更重要。每当他表面上看似这么认为时,我们便大可放心地相信,他其实是想哄骗我们,而且他这时候的行为动机,其实和其他任何时候一样地自私。除了在意他自己的幸福,他还有许多其他自私的热情,而虚荣心则是其中最强烈的一种,他总是很容易因为那些在他周遭的人赞美他而满心欢畅,而欣喜若狂。当他表面上看似在牺牲他自己的利益以成就同伴们的利益时,他知道,他这样的行为和他们的自爱极其对味,所以他们一定会给予他最过分的赞美,以表达他们心里的满足。他所期待的来自于这种赞美的快乐,据他判断,价值超过他为了得到这快乐而放弃的利益。因此,他的行为,在这场合实际上完全像其他任何场合那样自私,出自于同样卑鄙的动机。然而,他却洋洋得意,并且自以为他在这场合的行为是完全无私的,因为他的行为除非被他自己这样认定,否则不论是在他自己或是在他人的眼中,便似乎完全不值得称赞。因此,所有公德心或爱国心,所有喜爱公益甚于私利的行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对世人的一种蒙骗;被这么大大地夸耀吹嘘,导致人们如此热烈竞相仿效的所谓人性的美德,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谄媚赞美和虚荣自傲苟合生出来的孩子。

最慷慨与最有公德心的行为,是否不可以在某一意义上被视为出于自爱的动机?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在这里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对于证明确实有美德这回事,没有任何重要性可言,因为自爱往往可以是美德行为的一个动机。[62]我将只努力证明,希望做出可尊敬的与高贵的行为,希望使我们自己成为尊敬与赞赏的适当对象,绝不可能被恰当地称为虚荣心。甚至喜爱名实相符的声望与名誉,希望以真正值得尊敬的品行获得别人的尊敬,也不该被称为虚荣心。前者是喜好美德,这是人性中最高贵最好的热情。后者是喜好真正的光荣,这种热情无疑比前者低一级,但是,它在尊贵的排行榜上显然仅次于前者。犯有虚荣心的人,希望因为某些品行受到赞美,但是,那些品行,或者根本不值得赞美,或者不值得他所期待的那种程度的赞美,如他把他的名声建立在衣着与代步工具等等不足取的一些装饰上,或建立在同样不足取的一些日常举止的优雅体面上。犯有虚荣心的人,希望因为某些确实很值得赞美的品行而受到赞美,但是,他完全知道那些品行不是他自己的。空洞无知、完全没有实际地位的纨绔子弟,却摆出一副很有身份、地位很重要的样子;愚蠢的说谎者,吹嘘他在一些从未发生过的奇异经历中,是如何的英勇与值得称道;无聊的文抄公,完全没有权利主张某些作品是他的,却装作是那些作品的作者,这三种人可以被恰当地指控犯有虚荣心的毛病。另外有一种人也可以被视为犯了这种毛病,这种人,对于别人在心里头默默地尊敬与赞许他,是不会感到满足的;他似乎喜欢那些感觉被表现出来时的喧闹与欢呼,甚于喜欢那些感觉本身;他永远不会感到满足,除非属于他的赞美在他的耳朵里鸣响;他会焦急执拗地、纠缠不休地,请求人们给予所有突显尊敬的外在标志,他喜欢头衔,喜欢被恭维,喜欢被拜访,喜欢被伺候,喜欢在公共场所被众人带着恭敬讨好的表情给予礼遇和款待。这种不足取的热情,完全不同于前面那两种热情中的任何一种,反而是人性中最低级的与最幼稚的热情,正如另外那两种是最高贵的与最伟大的热情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