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克己(第13/15页)

没错,在某些场合,那些激情所以受到抑制,与其说是因为我们觉得它们不合宜,不如说是因为我们审慎考量到放纵它们可能带来不好的后果。在这种场合,那些激情虽然被抑制,却未必被驯服,反而常常仍旧带着它们原来所有凶猛的气焰潜伏在胸中。一个被恐惧抑制住愤怒的人,未必搁下他的愤怒,反而只是保留他的愤怒,等待一个更安全的发泄满足的机会。但是,一个在对别人诉说他自己曾经蒙受的伤害时,因为他同情地感应到他的同伴心中那些比较温和的感觉而立即觉得他自己的怒火被冷却平息下来的人;一个立即接纳那些比较温和的感觉,并且变得不再以他原来采取的那种愠怒凶恶的眼光,而是以他的同伴自然会采取的那种比较心平气和的眼光来看待他自己所遭受的伤害的人,不仅会抑制,而且也多少会平息他心中的愤怒。他心中的怒火变得真的比从前温和,变得不大能够刺激他干出他起初也许想要干出的那种暴戾流血的报复。

被合宜感抑制下来的那些激情,全都多少会被它缓和平息下来。但是,那些只是被某种审慎的利益考量抑制下来的激情,相反,往往会被这种抑制煽动得更为高昂,并且有时候会(在原先给予刺激的原因消失后很久,当不再有人想到它的时候)突然非常荒谬且完全出乎意料地爆发出来,而且还夹带着十倍于原来的气焰与暴力。

然而,愤怒,以及其他每一种激情,在许多场合还是可能被审慎的利益考虑很适当地抑制下来。这种抑制甚至需要有某一程度的刚毅和自我克制的努力,而公正的旁观者在看待这种抑制时,有时候也可能会抱着那种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庸俗的算计行为应得的那种冷淡的尊重。但是,他绝不会抱着深感钦佩赞赏的心情,虽然在那些相同的激情由于合宜感的节制被减弱到他能够欣然体谅赞许的那个程度时,他是抱着这种钦佩赞赏的心情在观察它们的。在前一种抑制中,他也许常常可以分辨出某一程度的合宜性,而且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说某一程度的美德。但是,这合宜性与美德的等级,却远低于在后一种抑制中总是使他深为感动与钦佩的那些合宜性与美德。

审慎、正义与慈善的美德,除了产生一些最可喜的效果之外,没有别的效果倾向。正如是对那些效果的注意起先把那些美德推荐给当事人那样,同样的注意后来也把那些美德推荐给公正的旁观者。在我们对审慎之人的品行赞许中,我们怀着特殊满足的心情感觉到当他在那种沉着镇静与深思熟虑的美德保护下过活时他一定享有的那种安全感。在我们对公正之人的品行赞许中,我们怀着同样满足的心情感觉到所有那些不论是在住所上、社交上或生意上和他有所牵连的人,从他那谨小慎微、时时挂念绝不伤害或得罪他人的处世态度中一定可以得到的那种安全感。在我们对慈善之人的品行赞许中,我们体会到所有在他的善行影响范围内的那些人心中的感激,并且和他们一样强烈觉得他有很大的功劳。在我们对所有那些美德的赞许中,它们的那些可喜的效果,它们不论是对实践它们的人或是对其他某些人的效用给我们的感觉,和它们的合宜给我们的感觉结合在一起,并且总是在我们的赞许中占有相当大的分量,甚至往往是其中主要的成分。

但是,在我们对那些克己的美德的赞许中,对它们的那些效果感到满足,有时候完全不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常常也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那些效果有时候可能是可喜的,有时候则是不可喜的,虽然我们的赞许在前一种场合无疑会比较强烈,但后一种场合也绝不至于完全消灭我们的赞许。最壮烈的勇气可能被用在伸张正义,但也同样可能被用于肆虐百姓。虽然在前一种场合它无疑会得到比较多的敬爱与钦佩,但即使在后一种场合,它看起来仍是一种伟大与可敬的性质。在那种勇气,以及其他所有克己的美德中,令人觉得光辉炫目的性质似乎总是它们奋发时所展现的那种精神的伟大与坚定不移,以及为了做出并且保持奋发所必备的那种强烈的合宜感。至于这种美德的奋发会有什么效果,则常常几乎不为人所注意。

[1]译注:参见本书第1篇第3章第1节第8段。

[2]译注:Aristippus of Cyrene(435-355BC),苏格拉底的门徒,后来建立昔兰尼(Cyrenaic)哲学门派,厉行并鼓吹“享乐主义”(Hedonism)。

[3]译注:Jonathan Swift(1667-1745),英国讽刺作家,《格列佛游记》(Gulliver s Travels)的作者。

[4]译注:Philip II of Macedon(383或382-336BC)及其子Alexander the Great of Macedon(356-323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