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第9/13页)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抓起一把猎枪,走到屋子前,躲藏在一排垃圾筒之后。他的妻子又奇怪,又害怕。

她哭着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把灯给关掉,”他叫喊道。

他看到女儿站在门廊处探看究竟。

“回屋里去!”

他等待着。他在颤抖。冥冥之中,他觉得被他逃掉的那些麻烦,会在今天晚上把他抓住。会有一辆车开过来,他会死在枪林弹雨中。

所以,最后一次,他向上帝祈祷。

“你会拯救我吗,耶稣?”他低声呼唤道,“如果我发誓把自己都交给你,今天晚上你会救我吗?”他哭了。他的呼吸非常沉重。犯下了那么多罪行之后,如果他还被允许可以祈祷,那么这次祈祷也是他最真诚的祈祷了。“耶稣啊,请听我的祈祷,请你……”

他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

一个少年犯。

一个坏人。

这样的灵魂,还能得救吗?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接受的暴君便是我内心寂静的声音。

莫罕达斯·甘地

八月

为何有战争?

夏天过得很快。伊拉克战争一直占据着报纸的头版,再有就是关于阿拉巴马州一个法庭要在门口竖一块十诫碑所引发的争议。除了拜访,我开始给“大先生”打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乐观。

“是底特律在呼叫吗?”有时候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或者是“拉比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比起我自己接电话的方式,这让我挺羞愧的(敷衍了事的一声“你好?”,好像我并不乐意问这个问题一样)。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没听他说:“等会儿再讲,我会给你电话的。”这也让我很是感慨,为那么多人服务的拉比,当真能够为每一个人都留出时间。

八月末,我去拜访的时候,来开门并领我走进书房的是他的妻子萨拉。萨拉是个慈祥、健谈的老妇人。她和“大先生”一起生活已经有六十年了。我走进书房的时候,“大先生”已经坐在里面了。尽管天很热,他还穿着一件长袖衬衫。他细软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我注意到他没有站起来迎接我,只是伸出手臂和我拥抱了一下。

你还好吗?我问。

他张开手臂。

“让我这么说吧。我没有昨天那么好,但……是……我会比明……天……好……”

哦,你和你的歌都会,我说。

“呵呵,我唱了一首歌,你跟着一起哼……”他笑了起来。

我坐下。

******

他的桌子上有一张摊开的报纸。“大先生”很关注时事。我问他,他认为伊拉克战争还会持续多久,他摇摇头。

你经历了许多战争吧,我说。

“是的。”

这些战争有意义吗?

“没有。”

我们一致认为目前的这场战争特别麻烦。自杀式袭击。暗藏的炸弹,我指出,这和过去的战争不同,过去是这边坦克开过去,那边坦克开过来。

“大先生”提醒我说:“但是,米奇,就算在这个新恐怖主义时代,你仍旧能够看到人性良善的一面。几年前我去以色列看望女儿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当时我坐在一个阳台上。我听到了爆炸声。转过身,我看到一个商业区的方向升起了烟雾。那是一次非常糟糕的,他们称之为什么来着……”

爆炸袭击?汽车爆炸袭击?

对了,就是这。我赶紧从公寓出来,赶到那里。我到的时候,有一辆车在我前面停下来。一个年轻的小伙跳下车。他穿着一件黄色的马甲,所以我就跟着他。

“到了爆炸现场,我看到了那辆被引爆的车。有个妇女显然是在去洗衣店送衣服的路上。她是遇难者之一。”

他哽咽了一下:“就在那里,在那条街上,那条……街上……人们在捡她被炸开的身体。任何东西。一只手。一只手指。”

他垂下眼帘。

“他们都戴着手套,走动的时候都非常小心,这儿是一条腿,那里是一些皮肤,甚至是血,也被他们收集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是在遵循宗教法则,肉身应该被完整埋葬。他们是把生置于了死之上,尽管面对着这样的……暴行……因为生命是上帝给我们的,我们怎么能够把上帝所赐予我们的生命礼物就这样丢弃在街头呢?”

我听说过这个名为ZAKA的团体的故事。他们都是些穿着黄色马甲的志愿者,他们赋予自己的使命是确保死者也能获得应有的尊严。常常,他们比医护人员还要早赶到事故现场。

“看到这一幕,我哭了,”“大先生”说。“我哭了。他们所拥有的仁慈。信仰。捡拾亡者的尸块。这就是我们人类。这就是美丽的信仰。”

我们静静地坐着,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