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自洽(第9/13页)

她问的问题太大了——如何生死自洽。

活着的人里,又有几个能给出不打诳语的答案呢?

我说:白玛央宗,我哪里有资格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去读《生死书》去,去读《中阴闻教得度》去……姑娘,你不一直在准备着吗?

(七)

在我动笔开始写这棵参的时候,一度是按照编年,按时间线来描述她在路上的成长。

后来我发现这是个劳动强度有点儿大的工程,于是想按照地域国别来梳理她的旅程……

后来我决定只保留几个片段,其余的全部删掉。

2009年10月,她生日那天,应聘上了个梦寐以求的工作,是一个临时的小活儿。

头衔她很满意:特约摄影师。

那次是给一本旅行指南去新疆拍照片,150张照片,一共8000块钱,还包括所有路费开销……于是她生日当天,她坐500块钱的早班飞机飞往乌鲁木齐。我寒碜她:这样的差事,当时为什么会找到你这样的技术平庸型选手呢?

她分析着说,应该是那边刚刚平静,几乎没有摄影师有胆过去,她闲着,胆子又大,又不嫌工资低,又是个那么纯粹的摄影器材爱好者和摄影风光爱好者,所以就去了。

她是从东子家出发的,东子是个理发师,之前也是混拉萨的第三代拉漂,在北京郊区租着两室一厅,那时她正好留宿在东子家里。东子说,接到这个活儿的时候,她很激动很矫情地流下了一行热泪。

那是一个离机场很近的房间,由于离机场太近了,可以看见飞机头上的大灯,第一次她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UFO。东子每天接近中午出门,深夜回来,天天疲于奔命疲惫不堪。

而她天天在那个朝北的小房间里,看着飞机起飞又降落。

去新疆之前,她的一个云南的朋友黄溪贝来北京找她玩儿,跟她一起住在东子那里,被她忽悠一起去了新疆。她忽悠黄溪贝去新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之前为了凑足去某个国度的路费,卖了自己的相机。

她用那台相机记录了太多山和人,是她唯一值钱的家当。

所以,2009年的时候白玛央宗是个没有相机的摄影师。

在她没有家伙的时候,她居然斗胆接了一个拍照的活儿?!黄溪贝的到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因为她正好带了一个D80。

白玛央宗玩儿命忽悠她说:这时的新疆是最神奇最美丽最特殊最……去了以后,自己可以给她拍很多漂亮得要死的写真照片,然后黄溪贝就能找到男朋友,就能嫁出去了。

黄溪贝傻呵呵笑着,憧憬着……

然后跟着她在寒冬腊月里去了新疆。

那时候乌鲁木齐的气候尚寒凉,她独自坐出租车去南门和二道桥拍大巴扎的时候,被出租车司机质问:没事一个人去那儿干撒[19],装什么胆子大的!

人家是好心,她却没法领情,大巴扎还是要拍的。

根据拍摄计划,她和黄溪贝一起去了哈密魔鬼城,木垒胡杨林,鸣沙山。

她边工作,边给黄溪贝拍照片,黄溪贝也给她拍,空旷无人的野地里,白玛央宗忽然开始脱衣服,她脱光了衣服让她拍。

她说:真奇怪,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个男人。

她说,我们很快就要老了……谢谢你帮我留下最美丽的样子。

她很自洽很坦然,黄溪贝却心有戚戚焉,拍出来的照片之黯然神伤,一目了然。

她们在魔鬼城里过夜,睡在租来的车里,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任何游客了,半夜十二点,魔鬼城深处的一群矿工开着车出来,路过一片城堡时发现了她们的车。

这件事情把黄溪贝吓死了,她说一群男人,过来围着车往里面看啊看……

后来,她和白玛央宗说:万一有人撬开车把咱们强奸了怎么办?你当时居然睡着了,还说梦话!

有些太远的地方,白玛央宗就自己去。

白玛央宗自己去了额敏、塔城,醉酒了以后还端着相机拍更醉的哈萨克牧人……她还在小白杨哨所的连队里蹭住了一夜,士兵请她吃了个肉罐头。

拍摄有时真的很辛苦,很多是在雪地里。最冷的时候零下18摄氏度,她自己扛着三脚架,在山头跑来跑去,在日出和日落时刻,她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蹲点。

早晚寒冷,常把她冻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这让她更喜爱新疆,她喜欢那边的戈壁、荒漠、风车和棉花地。

她写了首诗叫《棉花地》:

赶路累了吧
今夜请在棉花地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