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你的俘虏(第26/42页)

事后,格雷认为那实在是个天才的举措。解除了对话和社交礼仪的需要,他们两人坐在象牙和乌木镶拼的棋盘边,渐渐地习惯了对方,随着棋子的进退无声地计量着彼此。

当他们终于坐下进餐时,便已不再是陌生人了。两人的对话,尽管仍旧谨慎而正规,但比起先前断断续续的尴尬状况来说,至少已算是真实的交谈。他们讨论了监狱中的事务,聊了聊阅读,最后分别得虽然很严肃,却也不失和睦。格雷没有提到金子。

就这样,他们每周的惯例形成了。格雷想方设法地让他的客人放松,期待着弗雷泽会不小心透露一些蛛丝马迹,关于法国人金条的下落。他所期待的事暂时还没有发生,尽管他的试探颇为谨慎。然而,他只要一问起弗雷泽离开阿兹缪尔的那三天发生的任何事情,得到的回答总是沉默。

此时,一边吃着羊肉和煮土豆,格雷一边尽全力把他这位特殊的客人引入关于法国及其政治的讨论,指望能发现弗雷泽是否与法国宫廷中金子的可能来源存在任何联系。

他吃惊地得知,早在斯图亚特起义之前,弗雷泽曾在法国居住过两年时间,做着葡萄酒的生意。

弗雷泽眼里透着某种冷冷的幽默,暗示着他明白地意识到了问题背后的动机。同时,他也足够优雅地默许着对话继续进行,尽管每每总是小心地把问题绕过他自己的个人生活,转向艺术与社交界的宽泛话题。

格雷也曾在巴黎待过,虽然他在很努力地探测着弗雷泽与法国的关系,却发觉自己居然对交谈本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告诉我,弗雷泽先生,你在巴黎的时候有没有机会接触到伏尔泰先生的戏剧作品?”

弗雷泽微笑着说:“哦,有啊,少校。事实上,我有幸在我的住处不止一次招待过阿鲁埃先生——伏尔泰是他的笔名吧?”

“真的?”格雷饶有兴趣地抬起了一条眉毛,“他本人是否同他的文字一样睿智?”

“很难说,”弗雷泽回答着,叉起一片整齐的羊肉,“他几乎很少说话,更不用说是睿智四射了。他就只是驼着背坐在椅子上,观察着所有的人,眼珠子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要是听说发生在我餐桌上的对话被搬上了舞台,我一定不会吃惊,当然幸运的是,我还没有在他的作品里遇见过对我本人的模仿。”他闭上眼睛,专注地嚼着那羊肉。

“这肉对你的口味吗,弗雷泽先生?”格雷礼貌地问道。其实这肉在他看来,又老,又筋头巴脑得难以下咽。不过想到要是他自己一直吃的也是麦片、野草和隔三岔五的老鼠,他多半也会有不同的意见。

“哎,很好,少校,谢谢您。”弗雷泽蘸了一点儿酒汁,把最后一口送到嘴边,见格雷招呼麦凯端回那盘羊肉,他没有表示异议。

“只恐怕阿鲁埃先生倒不会欣赏这顿美味的晚餐。”弗雷泽说着摇了摇头,一边取用了更多的羊肉。

“我猜想,一个在法国上流社会广受款待的人,口味一定会比较苛刻一点儿。”格雷冷冷地回答。他自己的盘中还剩着一半的食物,注定是要沦为猫咪奥古斯塔斯的晚饭了。

弗雷泽笑了起来。“恰恰相反,少校,”他确信地告诉格雷,“除了一杯水和一块饼干,我从没见到阿鲁埃先生吃过任何东西,无论是多么阔气的场合。要知道,他是个干瘦的小个子,被消化不良折磨得可惨了。”

“真的?”格雷听得入迷,“可能他剧本里表达的那些愤世嫉俗就是因为这个。你不认为作家的性格会在作品里得到体现吗?”

“照我在剧本和小说里见过的角色来看,少校,我想如果那些全都是作家从自身挖掘出来的话,那这位作家也太堕落了吧?”

“可能吧,”格雷回答,想到他自己读到过的那些极端的故事人物,不免笑了,“不过,如果一位作家构造的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人物全都源于生活,而非源于想象力的深度,那他得有多少形形色色的熟人啊!”

弗雷泽点点头,用亚麻餐巾扫去了腿上的碎屑。

“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不是阿鲁埃先生,而是他的一位同人——一位女性小说家——她说写小说就像一门吃人的艺术,你时不时从自己的友人与敌人身上取出一小部分混合在一起,加上想象力的调味料,让这一切煮出一锅美味的菜肴。”

听了这个描述,格雷哈哈大笑,招呼麦凯端走盘子,送上几瓶波特酒和雪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