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3/16页)

大厅里的电话响起来。那是一部老式的黑色塑胶电话,前面还有一个旋转的拨号盘。艾比斯先生听完电话,把影子拉到一旁。“是警察打来的,”他说,“你能过去接尸体吗?”

“当然可以。”

“小心点。给你。”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地址,递给影子。影子看了一眼那个用漂亮的手写铜版体写出来的地址,然后把纸条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那里会有警车等你的。”艾比斯又加上一句。

影子来到后门停放灵车的地方。杰奎尔先生和艾比斯先生两个人都分别和他强调过,灵车应该只用于葬礼,他们还有一部专门用来接尸体用的货车。问题是货车正在维修中,已经有三周不能用了。开那部灵车时一定要小心谨慎,知道吗?影子小心翼翼地开车沿着街道走,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车清理干净了,他还挺喜欢这样慢慢开车的。灵车就应该这样慢慢行驶。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看到街上有灵车驶过了。影子心想,死亡已经从美国的街道上消失了;现在,死亡只发生在医院的病房里和救护车里。我们不应让死者惊吓到生者,影子想。艾比斯先生曾告诉过他,在某些医院里,他们用表面看上去是空的担架车来转移死者,而尸体就躺在床单盖住的车里面的架子上,死者就像蒙面客一样偷偷地上路。

一辆深蓝色的警车停在树旁,影子把灵车停在警车后面。警车里有两个警察,正用保温壶盖子喝咖啡,让车子的发动机保持运转来取暖。影子敲敲警车侧面的车窗。

“什么事?”

“我是殡仪馆派来的。”影子说。

“还得等验尸官来做检查。”警察说。影子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天在桥下和他说话的警察。这个警察是个黑人,他走出车子,把他的同事留在驾驶的座位上,带着影子走到垃圾堆旁。

疯子斯维尼就坐在垃圾堆旁的雪地里,他的大腿上放着一个深绿色的酒瓶,脸上、棒球帽上和肩膀上挂着脏兮兮的冰雪,眼睛紧紧闭着。

“冻死的酒鬼。”警察说。

“看样子是。”影子说。

“什么都不要碰,”警察说,“验尸官随时会到。如果问我的话,我说这家伙喝醉后昏迷了,然后就坐在这里被冻住了屁股。”

“是,”影子同意说,“看起来显然是这么回事。”

他蹲下来看看斯维尼大腿上的酒瓶,那是一瓶詹姆森牌爱尔兰威士忌。这就是斯维尼离开这个世界的车票,二十块钱买的。一辆绿色小日产车停下来,一个满脸厌倦神情、沙色头发和胡子的中年男子下车走过来。他碰碰尸体的脖子。他踢尸体一脚,影子想起艾比斯先生的话,如果尸体不回踢一脚的话⋯⋯

“死了。”验尸官说,“有身份证明吗?”

“是个无名氏。”警察说。

验尸官看了影子一眼。“你在杰奎尔和艾比斯殡仪馆工作?”他问。

“是的。”影子回答。

“告诉杰奎尔留下齿模和指纹用作身份验证,还要拍摄身份照片。我们不用发布告。他还要抽血做毒物鉴定。你都记住了吗?要不要我写下来给你?”

“不用了,”影子说,“说就可以,我可以记住。”

那人很快地皱皱眉,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潦草写了几笔,递给影子,说:“把这个交给杰奎尔。”然后,验尸官对每个人说了一句“圣诞快乐”就离开了。警察拿走了空酒瓶。

影子签名为无名氏收尸,把他放在担架车上。尸体冻得实在太僵硬了,影子无法将他从坐姿改变成其他姿势。他乱摆弄一番担架车,结果发现可以把它调整成一端升起来做支撑。他用皮带绑好在担架车上坐着的无名氏,然后把他塞进灵车后部,让他面朝前坐着。这样也许可以让他坐得舒服些。他关上后备厢,开车回殡仪馆。

灵车在交通灯前停下来(前几天的晚上,他就是在这个交通灯的位置开车掉头的),就在这时,影子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说话。“我想要一个守灵夜,一切都要最完美的,有漂亮的女人为我哀伤流泪,撕扯着她们的衣服,悲痛不已。有英勇的男人为我哀悼恸哭,讲述着我最辉煌的日子里的故事。”

“你已经死了,疯子斯维尼。”影子说,“你死了,就要接受现实,不管有没有守灵。”

“啊,是啊。”坐在灵车后面的男人叹息说。毒瘾发作的呜咽声已经从他的声音中消失了,他的声音变得平板单调,听天由命,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无线电波。这是从死亡的频率上传来的死亡的语言。

绿灯亮了,影子轻轻踩下油门。

“不管怎样,反正今晚要给我办一个守灵夜。”疯子斯维尼要求说,“把我放在台上供人瞻仰,今晚给我举办醉醺醺的守灵夜。是你害死了我,影子。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