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2/16页)

“我很抱歉。”影子想起金币落在劳拉的棺材上发出的沉闷声音。

“抱歉不抱歉都一样。我死定了,我注定要完蛋了。”这个男人再一次涕泪交流,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声音,呜呜噜噜地说着:“巴——巴——巴——唔——唔——唔——”他用衣袖擦拭鼻子和眼睛,结果把脸抹得更加肮脏了,把鼻涕全都抹到胡须上。

影子有些笨拙地拍拍疯子斯维尼的上臂,想给他一点男人间的安慰,“我就在你身边”的那种安慰。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他拖长声音说,然后突然抬起头来,“你给了他金币的那家伙,会把金币还回来吗?”

“是个女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我认为她不会交还金币的。”

疯子斯维尼悲哀地叹息一声。“当我还年轻,还是个傻小子的时候,”他说,“我在星光下遇见一个女人。她让我抚弄她的乳房,还告诉我未来的命运。她说,在日出之地的西方,我将走上末路,被人遗弃忘记,一个死去女人身上的小玩意将导致我的死亡。当时我大笑着灌下更多的葡萄酒,更加起劲地玩弄她的酥胸,亲吻她漂亮的嘴唇。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最初一批的灰色僧侣还没有来到我们的土地上,也没有跨越绿色的海洋到西边去,而现在——”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凝视着影子。“你不能信任他。”他用责备的口气对影子说。

“谁?”

“星期三。你一定不能信任他。”

“我不需要信任他。我只是为他工作。”

“你还记得怎么做吗?”

“什么?”影子觉得他仿佛同时和十来个不同的人说话。自称是爱尔兰矮妖的这个人气急败坏地说着话,从一种人格跳跃到另一种人格,从一个话题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仿佛他大脑里残存的几簇脑细胞都在激动地燃烧着,然后永久熄灭。

“金币,老兄!金币!我教给你了,还记得吗?”他在影子面前扬起两根手指,眼睛看着影子,然后从嘴巴里掏出一枚金币。他把金币抛给影子,等影子伸手接住时,却发现手中根本没有金币。

“我喝醉了,”影子说,“我不记得了。”

斯维尼脚步蹒跚地穿过街道。天已经亮了,周围的世界变成灰白相间的天地。影子跟在他后面。斯维尼沿着一条长长的向下的斜坡走,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但他的腿每次总能及时停稳,然后开始下一个蹒跚的脚步。他们走到桥边,他扶着桥上的石头转过身说话。“你身上有钱吗?我不要太多,只要够买车票离开这个地方就行。二十块钱就好了。你有二十块钱吗?只要二十块,有吗?”

“二十美元的车票能去哪里?”影子问他。

“能带我离开这里,”斯维尼说,“我可以在风暴来临之前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鸦片成为人类信仰的世界,远远离开!”他停下来,用手背擦了一下鼻涕,然后在袖子上抹干净。

影子伸手进牛仔裤,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递给斯维尼。“给你。”

斯维尼一把抓过去,塞进沾满油污的粗斜纹棉布外套的胸前口袋里。胸前口袋上有一块刺绣补丁,绣着站在枯枝上的两头秃鹰,图案下面还有一句清晰的话“小心老子!我要杀人!”。他点点头。“这些钱可以帮我到我要去的地方。”他说。

他倚靠在桥身的石头上,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最后终于找到早先他丢掉的没抽完的烟头。他小心地点上烟,注意不要烧到自己的手指或者胡子。“我要告诉你点儿事情,”他说,好像这一天里他什么话都没说过一样,“你正走在通往绞刑架的路上,大麻搓的绳索已经套在你的脖子上,两边肩膀上各站一只乌鸦,等着啄掉你的眼睛。当作绞刑架的那棵树拥有深深的根脉,树从天堂一直伸展到地狱,我们的世界只是垂下绞索的那根树枝。”他停顿片刻。“我要在这里休息一阵子。”他说着,蜷缩着身体蹲了下去,后背倚靠着黑色的砖石。

“祝你好运。”影子说。

“嘿,我正倒大霉呢。”疯子斯维尼抱怨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影子走回镇上。现在是早晨八点,开罗市如同一只疲倦的野兽刚刚睡醒。他回头看了一眼桥那边,看到斯维尼苍白的脸色,脸上布满眼泪和脏东西,他正在目送他离开。

这是影子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疯子斯维尼。

圣诞节前的这段冬日时光,感觉就像间杂在漫长冬夜之间的短暂白昼,在这栋供死人居留的房屋内转瞬即逝。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杰奎尔和艾比斯殡仪馆为丽拉・古德切德举办追悼仪式。熙熙攘攘的女人们挤满厨房,她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桶、酱汁盘子、煮锅和装食物的塑料盒子。死者安静地躺在殡仪馆前厅的棺材里,身边堆满温室鲜花。房间另一端还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凉拌卷心菜、豆子、墨西哥玉米卷、鸡肉、猪肋骨和黑豌豆。到了下午,房间里挤满了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开怀大笑,还有的和牧师握手聊天,在杰奎尔和艾比斯两位先生的精心组织和严密监控下,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葬礼将在第二天一早进行。